•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九

    [明代] 王守仁

    问:“孔子正名,先儒说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废辄立郢,此意如何?”

    先生曰:“恐难如此。岂有一人致敬尽礼,待我而为政,我就先去废他,岂人情天理!孔子既肯与辄为政,必已是他能倾心委国而听。圣人盛德至诚,必已感化卫辄,使知无父之不可以为人,必将痛哭奔走,往迎其父。父子之爱,本于天性,辄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聩岂不感动底豫?蒯聩既还,辄乃致国请戮。聩已见化于子,又有夫子至诚调和其间,当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辄。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辄为君。辄乃自暴其罪恶,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而必欲致国于父。聩与群臣百姓亦皆表辄悔悟仁孝之美,请于天子,告于方伯诸侯,必欲得辄而为之君。于是集命于辄,使之复君卫国。辄不得已,乃如后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聩为太公,备物致养,而始退复其位焉。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顺,一举而可为政于天下矣。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八

    [明代] 王守仁

    澄问《学》《庸》同异。

    先生曰:“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首章。”

  • 传习录·卷中·钱德洪序

    [明代] 王守仁

    德洪曰:昔南元善刻《传习录》于越,凡二册。下册摘录先师手书,凡八篇。其答徐成之二书,吾师自谓“天下是朱非陆,论定既久,一旦反之为难”。二书姑为调停两可之说,使人自思得之。故元善录为下册之首者,意亦以是欤!今朱、陆之辩明于天下久矣。洪刻先师《文录》,置二书于外集者,示未全也,故今不复录。

    其余指知行之本体,莫详于答人论学与答周道通、陆清伯、欧阳崇一四书。而谓格物为学者用力日可见之地,莫详于答罗整庵一书。平生冒天下之非诋推陷,万死一生,遑遑然不忘讲学。惟恐吾人不闻斯道,流于功利机智,以日堕于夷狄禽兽而不觉。其一体同物之心,譊譊终身,至于毙而后已。此孔孟以来贤圣苦心,虽门人子弟未足以慰其情也。是情也,莫见于答聂文蔚之第一书。此皆仍元善所录之旧。而揭“必有事焉”即“致良知”功夫,明白简切,使人言下即得入手,此又莫详于答文蔚之第二书,故增录之。

    元善当时汹汹,乃能以身明斯道,卒至遭奸被斥,油油然惟以此生得闻斯学为庆,而绝无有纤芥愤郁不平之气。斯录之刻,人见其有功于同志甚大,而不知其处时之甚艰也。今所去取,裁之时义则然,非忍有所加损于其间也。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六

    [明代] 王守仁

    澄问:“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义’,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于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须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恶,故未免怕。”

    先生曰:“岂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货,即是货鬼迷;怒所不当怒,是怒鬼迷;惧所不当惧,是惧鬼迷也。”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五

    [明代] 王守仁

    一日,论为学功夫。

    先生曰:“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到得无私可克,自有端拱时在。虽曰‘何思何虑’,非初学时事。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四

    [明代] 王守仁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性之表德邪?”

    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引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三

    [明代] 王守仁

    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

    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

    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二

    [明代] 王守仁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一

    [明代] 王守仁

    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二十

    [明代] 王守仁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

    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九

    [明代] 王守仁

    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八

    [明代] 王守仁

    “‘虚灵不繻,众理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七

    [明代] 王守仁

    问:“看书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六

    [明代] 王守仁

    问:“知识不长进,如何?”

    先生曰:“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用力,渐渐盈科而进。仙家说婴儿,亦善譬。婴儿在母腹时,只是纯气,有何知识?出胎后,方始能啼,既而后能笑,又既而后能识认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后能立、能行、能持、能负,卒乃天下事无不可能;皆是精气日足,则筋力日强,聪明日开,不是出胎日便讲求推寻得来。故须有个本原。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后儒不明格物之说,见圣人无不知、无不能,便欲于初下手时讲求得尽,岂有此理!”

    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五

    [明代] 王守仁

    问:“孔门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礼乐,多少实用!及曾!说来,却似耍的事,圣人却许他,是意何如?”

    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边,能此未必能彼。曾点这意思却无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无入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谓‘汝器也’,曾点便有‘不器’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无实者,故夫子亦皆许之。”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四

    [明代] 王守仁

    问:“宁静存心时,可为‘未发之中’否?”

    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不可以为‘未发之中’。”

    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

    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若靠那宁静,不惟渐有富静厌动之弊,中间许多病痛,只是潜伏在,终不能绝去,遇事依旧滋长。以循理为生,何尝不宁静;以宁静为主,未必能循理。”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三

    [明代] 王守仁

    “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说之。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曾点言志,夫子许之。圣人之意可见矣。”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二

    [明代] 王守仁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一

    [明代] 王守仁

    问:“‘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精’字从‘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纯然洁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筛拣‘惟精’之工,则不能纯然洁白也。舂簸筛拣是‘惟精’之功,然亦不过要此米到纯然洁白而已。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约礼’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诚意’之功,‘道问学’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诚身’之功,无二说也。”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十

    [明代] 王守仁

    问上达工夫。

    先生曰:“后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谓上达未当学,且说下学;是分下学、上达为二也。夫目可得见,耳可得闻,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学也;目不可得见,耳不可得闻,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达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学也;至于日夜之所息,条达畅茂,乃是上达,人安能预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语者皆下学,上达只在下学里。凡圣人所说,虽极精微,俱是下学。学者只从下学里用功,自然上达去,不必别寻个上达的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