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溪清见底，老翁牵牛饮溪水。

溪清喜不污牛腹，岂畏践霜寒堕趾。

舍东土瘦多瓦砾，父子勤劳艺黍稷。

勿言牛老行苦迟，我今八十耕犹力。

牛能生犊我有孙，世世相从老故园。

素秋欲尽风雨恶，千林如扫俱摇落。

年运而往秋复冬，念念元知已非昨。

痴人顾欲吝此生，放翁悯汝笑绝缨。

发毛爪齿俱外物，天地大化终无情。

我贫无以遗儿子，惟有一言持付尔。

我行天下路几何，三巴小益山最多。

翠崖青嶂高嵯峨，红栈如带萦岩阿。

下有骇浪千盘涡，一跌性命委蛟鼍。

日驰三百一乌骡，雪压披毡泥满靴。

驿亭沃酒醉脸酡，长笛腰鼓杂巴歌。

吾诗满箧笥，最多夜雨篇。

四时雨皆佳，莫若初寒天。

纸帐白于毡，纸被软于绵。

枕傍小铜匜，海沉起微烟。

是时闻夜雨，如丝竹管弦。

弊庐虽陋甚，鄙性颇所宜。

攲倾十许间，草覆实半之。

碓声隔柴门，绩火出枳篱。

缚木为彘牢，附垣作鸡埘。

黄犊放林莽，苍鹅戏陂池。

弃官谓逍遥，劳苦殊未既。

荒畴须垦辟，破屋欠涂塈。

疾深药难求，食尽谷暴贵。

安能作经营，但觉睡有味。

秋高霜露逼，更苦薪炭费。

门前客三千，帐下兵十万。

人生可意事，随手风雨散。

不如一编书，相伴过昏旦。

岂惟洗贫病，亦足捍患难。

老夫垂八十，岩电尚烂烂。

有口但可读离骚，有手但可持蟹螯。

人生堕地各有命，穷达祸福随所遭。

嗟予一世蹈谤薮，汹如八月秋江涛。

尊拳才奋肋已碎，曹射箭尽弓未韬。

形尪骨悴吹可倒，摧拉未足称雄豪。

孤云起江郊，万木酣天风。

水鸟何所恨，终夜号菰丛。

我兴视中庭，北斗挂寒空。

谁言秋夜长，明星已生东。

丈夫老忧国，百虑蟠胸中。

少壮不自料，慷慨志四方。

谢病还故山，始觉白日长。

命薄类蝉翼，功名安可望。

狐狸不足问，力不当豺狼。

惟有卧钓船，仰看白鹭行。

童子丹元家，湛然居灵府。

世人不少悟，役役徒自苦。

江湖岂不广，鱼乃投数罟。

是身如璞玉，要经大火聚。

万卷读丹经，孰能精去取。

我幼入家塾，结发知苦心。

稍长谬闻道，笃守至于今。

淡然朱丝弦，三叹有遗音。

讵敢负所学，枉尺求直寻。

彼哉孔光辈，千载污儒林。

峨峨赤帻声甚雄，意气不与其曹同。

我求长鸣久未获，一见便觉千群空。

主人烧神议已决，知我此意遽见从。

秋衣初缝惜不得，急典三百新青铜。

怜渠亦复解人意，来宿庭树不待笼。

抱病齿发非，阅世城市换。

朋侪冢累累，在者亦云散。

穷居懒出户，俯仰秋已半。

疏钟到倦枕，微火耿幽幔。

平生疑著处，忽若河冰泮。

人情所愿欲，莫若贵与富。

是皆有命焉，非力可成就。

予昔未有闻，无与发其覆。

趑趄强干禄，时命适大谬。

方行蛇当道，未至獒已嗾。

秋风吹细雨，萧然濯炎炽。

老夫疾顿平，甘食仍熟寐。

春物财几何，摇落已复至。

昔人喻死生，谓若屈伸臂。

愚公顾不灵，白首没荣利。

山光渐淡川气昏，急雨乱打荷叶喧。

小舟横掠湖边村，人家收网半闭门。

吾庐未见见堤树，舟人指点孤灯处。

蒲丛姑恶最可哀，冲雨飞鸣背人去。

是身如浮烟，久聚要当散。

吾年七十七，寒暑凡几换。

夏夜亦自佳，何必厌挥汗。

推枕坐南窗，悠然待清旦。

东方星磊磊，西舍鸡喔喔。

万虑集五更，吾睡无由著。

世事如饮酒，不献自无酢。

开窗起危坐，送月西南落。

蜗舍入门楣触额，黄泥壁作龟兆坼。

雨多潦水欲上阶，卧听凫鸭声拍拍。

日高籴米奴未回，坐知薄饭未容索。

仕羞捷径耕不力，自取囊空欲谁责。

富贵危机复可畏，世间果无第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