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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秦楼初名水明楼,东坡建,常携朝云至此游览。壁上有三诗,为坡公手迹。过楼数百武,为镜湖楼,白乐天建。宋时宦杭者,行春则集柳洲亭,竞渡则集玉莲亭,登高则集天然图画阁,看雪则集孤山寺,寻常宴客则集镜湖楼。兵燹之后,其楼已废,变为民居。
苏轼《水明楼》诗: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连天。
放生鱼鸟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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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上天竺,晋天福间,僧道翊结茅庵于此。一夕,见毫光发于前涧,晚视之,得一奇木,刻画观音大士像。后汉乾?间,有僧从勋自洛阳持古佛舍利来,置顶上,妙相庄严,端正殊好,昼放白光,士民崇信。钱武肃王常梦白衣人求葺其居,寤而有感,遂建天竺观音看经院。宋咸平中,浙西久旱,郡守张去华率僚属具幡幢华盖迎请下山,而澍雨沾足。自是有祷辄应,而雨每滂薄不休,世传烂稻龙王焉。南渡时,施舍珍宝,有日月珠、鬼谷珠、猫睛等,虽大内亦所罕见。嘉?中,沈文通治郡,谓观音以声闻宣佛力,非禅那所居,乃以教易禅,令僧元净号辨才者主之。凿山筑室,几至万础。治平中,郡守蔡襄奏赐“灵感观音”殿额。辨才乃益凿前山,辟地二十有五寻,殿加重檐。建咸四年,兀术入临安,高宗航海。兀术至天竺,见观音像喜之,乃载后车,与《大藏经》并徙而北。时有比丘知完者,率其徒以从。至燕,舍于都城之西南五里,曰玉河乡,建寺奉之。天竺僧乃重以他木刻肖前像,诡曰:“藏之井中,今方出现”,其实并非前像也。乾道三年,建十六观堂,七年,改院为寺,门匾皆御书。庆元三年,改天台教寺。元至元三年毁。五年,僧庆思重建,仍改天竺教寺。元末毁。明洪武初重建,万历二十七年重修。崇祯末年又毁,清初又建。时普陀路绝,天下进香者皆近就天竺,香火之盛,当甲东南。二月十九日,男女宿山之多,殿内外无下足处,与南海潮音寺正等。
张京元《上天竺小记》:
天竺两山相夹,回合若迷。山石俱骨立,石间更绕松篁。
过下竺,诸僧鸣钟肃客,寺荒落不堪入。中竺如之。至上竺,山峦环抱,风气甚固,望之亦幽致。
萧士玮《上天竺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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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三生石在下天竺寺后。东坡《圆泽传》曰: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忄登居第。禄山陷东都,忄登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忄登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余年。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一日相约游蜀青城峨嵋山,源欲自荆州溯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
“吾以绝世事,岂可复到京师哉!”泽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遂自荆州路。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罂而汲者,泽望而叹曰:“吾不欲由此者,为是也。”源惊问之。泽曰:
“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
今既见,无可逃之。公当以符咒助吾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源悲悔,而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
三日,往观之,儿见源果笑。具以语王氏,出家财葬泽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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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呼猿洞在武林山。晋慧理禅师,常畜黑白二猿,每于灵隐寺月明长啸,二猿隔岫应之,其声清?。后六朝宋时,有僧智一仿旧迹而畜数猿于山,临涧长啸,则群猿毕集,谓之猿父。好事者施食以斋之,因建饭猿堂。今黑白二猿尚在。有高僧住持,则或见黑猿,或见白猿。具德和尚到山间,则黑白皆见。余于方丈作一对送之:“生公说法,雨堕天花,莫论飞去飞来,顽皮石也会点头。慧理参禅,月明长啸,不问是黑是白,野心猿都能答应。”具和尚在灵隐,声名大著。后以径山佛地谓历代祖师多出于此,徙往径山。事多格迕,为时无几,遂致涅?。方知盛名难居,虽在缁流,亦不可多取。
陈洪绶《呼猿洞》诗:
慧理是同乡,白猿供使令。以此后来人,十呼十不应。
明月在空山,长啸是何意。呼山山自来,麾猿猿不去。
痛恨遇真伽,斧斤残怪石。山亦悔飞来,与猿相对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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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青莲山房,为涵所包公之别墅也。山房多修竹古梅,倚莲花峰,跨曲涧,深岩峭壁,掩映林峦间。公有泉石之癖,日涉成趣。台榭之美,冠绝一时。外以石屑砌坛,柴根编户,富贵之中,又着草野。正如小李将军作丹青界画,楼台细画,虽竹篱茅舍,无非金碧辉煌也。曲房密室,皆储亻待美人,行其中者,至今犹有香艳。当时皆珠翠团簇,锦绣堆成。一室之中,宛转曲折,环绕盘旋,不能即出。主人于此精思巧构,大类迷楼。而后人欲如包公之声伎满前,则亦两浙荐绅先生所绝无者也。今虽数易其主,而过其门者必曰“包氏北庄”。
陈继儒《青莲山房》诗:
造园华丽极,反欲学村庄。编户留柴叶,,磊坛带石霜。
梅根常塞路,溪水直穿房。觅主无从入,装回走曲廊。
主人无俗态,筑圃见文心。竹暗常疑雨,松梵自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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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李茇号岣嵝,武林人,住灵隐韬光山下。造山房数楹,尽驾回溪绝壑之上。溪声淙淙出阁下,高?插天,古木蓊蔚,人有幽致。山人居此,孑然一身。好诗,与天池徐渭友善。客至,则呼僮驾小肪,荡桨于西泠断桥之间,笑咏竟日。以山石自?累生圹,死即埋之。所著有《岣嵝山人诗集》四卷。天启甲子,余与赵介臣、陈章侯、颜叙伯、卓珂月、余弟平子读书其中。主僧自超,园蔬山蔌,淡薄凄清。但恨名利之心未净,未免唐突山灵,至今犹有愧色。
张岱《岣嵝山房小记》:
岣嵝山房,逼山、逼溪、逼韬光路,故无径不梁,无屋不阁。门外苍松傲睨,蓊以杂木,冷绿万顷,人面俱失。
石桥低磴,可坐十人。寺僧刳竹引泉,桥下交交牙牙,皆为竹节。天启甲子,余键户其中者七阅月,耳饱溪声,目饱清樾。山上下多西栗、边笋,甘芳无比。邻人以山房为市,?果、羽族日致之,而独无鱼。乃潴溪为壑,系巨鱼数十头。有客至,辄取鱼给鲜。日晡,必步冷泉亭、包园、飞来峰。一日,缘溪走看佛像,口口骂杨髡。见一波斯坐龙象,蛮女四五献花果,皆裸形,勒石志之,乃真伽像也。余椎落其首,并碎诸蛮女,置溺溲处以报之。寺僧以余为椎佛也,咄咄作怪事,及知为杨髡,皆欢喜赞叹。
徐渭《访李岣嵝山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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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韬光庵在灵隐寺右之半山,韬光禅师建。师,蜀人,唐太宗时,辞其师出游,师嘱之曰:“遇天可留,逢巢即止。”师游灵隐山巢沟坞,值白乐天守郡,悟曰:“吾师命之矣。”遂卓锡焉。乐天闻之,遂与为友,题其堂曰“法安”。内有金莲池、烹茗井,壁间有赵阅道、苏子瞻题名。庵之右为吕纯阳殿,万历十二年建,参政郭子章为之记。骆宾王亡命为僧,匿迹寺中。宋之问自谪所还至江南,偶宿于此。夜月极明,之问在长廊索句,吟曰:“鹫岭郁??,龙宫锁寂寥。”后句未属,思索良苦。有老僧点长明灯,同曰:“少年夜不寐,而吟讽甚苦,何耶?”之问曰:“适欲题此寺,得上联而下句不属。”
僧请吟上句,宋诵之。老僧曰:“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之问愕然,讶其遒丽,遂续终篇。迟明访之,老僧不复见矣。有知者曰:此骆宾王也。
袁宏道《韬光庵小记》:
韬光在山之腰,出灵隐后一二里,路径甚可爱。古木婆娑,草香泉渍,淙淙之声,四分五络,达于山厨。庵内望钱塘江,浪纹可数。余始入灵隐,疑宋之问诗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词客捃拾帮凑。及登韬光,始知“沧海”、“浙江”、“扪萝”、“刳木”数语,字字入画,古人真不可及矣。
宿韬光之次日,余与石篑、子公同登北高峰,绝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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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北高峰在灵隐寺后,石磴数百级,曲折三十六湾。上有华光庙,以祀五圣。山半有马明王庙,春日祈蚕者咸往焉。峰顶浮屠七级,唐天宝中建,会昌中毁;钱武肃王修复之,宋咸淳七年复毁。此地群山屏绕,湖水镜涵,由上视下,歌舫渔舟,若鸥凫出没烟波,远而益微,仅规其影。西望罗刹江,若匹练新濯,遥接海色,茫茫无际。张公亮有句:“江气白分海气合,吴山青尽越山来。”诗中有画。郡城正值江湖之间,委蛇曲折,左右映带,屋宇鳞次,竹木云蓊,郁郁葱葱,凤舞龙盘,真有王气蓬勃。山麓有无着禅师塔。师名文喜,唐肃宗时人也,瘗骨于此。韩?胄取为葬地,启其塔,有陶龛焉。容色如生,发垂至肩,指爪盘屈绕身,舍利数百粒,三日不坏,竟荼毗之。
苏轼《游灵隐高峰塔》诗:
言游高峰塔,蓐食始野装。火云秋未衰,及此初旦凉。
雾霏岩谷暗,日出草木香。嘉我同来人,又便云水乡。
相劝小举足,前路高且长。古松攀龙蛇,怪石坐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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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明季昭庆寺火,未几而灵隐寺火,未几而上天竺又火,三大寺相继而毁。是时唯具德和尚为灵隐住持,不数年而灵隐早成。盖灵隐自晋咸和元年,僧慧理建,山门匾曰“景胜觉场”,相传葛洪所书。寺有石塔四,钱武肃王所建。宋景德四年,改景德灵隐禅寺,元至正三年毁。明洪武初再建,改灵隐寺。宣德七年,僧昙赞建山门,良?建大殿。殿中有拜石,长丈余,有花卉鳞甲之文,工巧如画。正统十一年,?玄理建直指堂,堂文额为张即之所书,隆庆三年毁。万历十二年,僧如通重建;二十八年司礼监孙隆重修,至崇祯十三年又毁。具和尚查如通旧籍,所费八万,今计工料当倍之。具和尚惨淡经营,咄嗟立办。其因缘之大,恐莲池金粟所不能逮也。具和尚为余族弟,丁酉岁,余往候之,则大殿、方丈尚未起工,然东边一带,朗阁精蓝凡九进,客房僧舍百什余间,?几藤床,铺陈器皿,皆不移而具。香积厨中,初铸三大铜锅,锅中煮米三担,可食千人。具和尚指锅示余曰:“此弟十余年来所挣家计也。”饭僧之众,亦诸刹所无。午间方陪余斋,见有沙弥持赫蹄送看,不知何事,第对沙弥曰:“命库头开仓。”沙弥去。及余饭后出寺门,见有千余人蜂拥而来,肩上担米,顷刻上禀,斗斛无声,忽然竞去。余问和尚,和尚曰:“此丹阳施主某,岁致米五百担,水脚挑钱,纤悉自备,不许饮常住勺水,七年于此矣。”余为嗟叹。因问大殿何时可成,和尚对以:“明年六月,为弟六十,法子万人,人馈十金,可得十万,则吾事济矣。”逾三年而大殿、方丈俱落成焉。余作诗以记其盛。
张岱《寿具和尚并贺大殿落成》诗:
飞来石上白猿立,石自呼猿猿应石。
具德和尚行脚来,山鬼啾啾寺前泣。
生公叱石同叱羊,沙飞石走山奔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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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冷泉亭在灵隐寺山门之左。丹垣绿树,翳映阴森。亭对峭壁,一泓泠然,凄清入耳。亭后西栗十余株,大皆合抱,冷暗樾,遍体清凉。秋初栗熟,大若樱桃,破苞食之,色如蜜珀,香若莲房。天启甲子,余读书绚嵝山房,寺僧取作清供。余谓鸡头实无其松脆,鲜胡桃逊其甘芳也。夏月乘凉,移枕簟就亭中卧月,涧流淙淙,丝竹并作。张公亮听此水声,吟林丹山诗:“流向西湖载歌舞,回头不似在山时。”言此水声带金石,已先作歌舞矣,不入西湖安入乎!余尝谓住西湖之人,无人不带歌舞,无山不带歌舞,无水不带歌舞,脂粉纨绮,即村妇山僧,亦所不免。因忆眉公之言曰:“西湖有名山,无处士;有古刹,无高僧;有红粉,无佳人;有花朝,无月夕。”曹娥雪亦有诗嘲之曰:“烧鹅羊肉石灰汤,先到湖心次岳王。斜日未曛客未醉,齐抛明月进钱塘。”余在西湖,多在湖船作寓,夜夜见湖上之月,而今又避嚣灵隐,夜坐冷泉亭,又夜夜对山间之月,何福消受。余故谓西湖幽赏,无过东坡,亦未免遇夜入城。而深山清寂,皓月空明,枕石漱流,卧醒花影,除林和靖、李岣嵝之外,亦不见有多人矣。即慧理、宾王,亦不许其同在卧次。
袁宏道《冷泉亭小记》:
灵隐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胜,门景尤好。由飞来峰至冷泉亭一带,涧水溜玉,画壁流青,是山之极胜处。亭在山门外,尝读乐天记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撮奇搜胜,物无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导和纳粹;夏之日,风泠泉氵亭,可以蠲烦析醒。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可濯足于床下;
卧而狎之,可垂钓于枕上。潺?洁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嚣,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观此记,亭当在水中,今依涧而立。涧阔不丈余,无可置亭者。然则冷泉之景,比旧盖减十分之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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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飞来峰,棱层剔透,嵌空玲珑,是米颠袖中一块奇石。使有石癖者见之,必具袍笏下拜,不敢以称谓简亵,只以石丈呼之也。深恨杨髡,遍体俱凿佛像,罗汉世尊,栉比皆是,如西子以花艳之肤,莹白之体,刺作台池鸟兽,乃以黔墨涂之也。奇格天成,妄遭锥凿,思之骨痛。翻恨其不匿影西方,轻出灵鹫,受人戮辱;亦犹士君子生不逢时,不束身隐遁,以才华杰出,反受摧残,郭璞、祢衡并受此惨矣。慧理一叹,谓其何事飞来,盖痛之也,亦惜之也。且杨髡沿溪所刻罗汉,皆貌己像,骑狮骑象,侍女皆裸体献花,不一而足。田公汝成锥碎其一;余少年读书岣嵝,亦碎其一。闻杨髡当日住德藏寺,专发古冢,喜与僵尸淫媾。知寺后有来提举夫人与陆左丞化女,皆以色夭,用水银灌殓。杨命发其冢。有僧真谛者,性呆戆,为寺中樵汲,闻之大怒,?枭呼诟谇。主僧惧祸,锁禁之。及五鼓,杨髡起,趣众发掘,真谛逾垣而出,抽韦驮木杵,奋击杨髡,裂其脑盖。从人救护,无不被伤。但见真谛于众中跳跃,每逾寻丈,若隼撇虎腾,飞捷非人力可到。一时灯炬皆灭,?锄畚插都被毁坏。杨髡大惧,谓是韦驮显圣,不敢往发,率众遽去,亦不敢问。此僧也,洵为山灵吐气。
袁宏道《飞来峰小记》:
湖上诸峰,当以飞来为第一。峰石逾数十丈,而苍翠玉立。渴虎奔猊,不足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为其怪也;秋水暮烟,不足为其色也;颠书吴画,不足为其变幻诘曲也。石上多异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后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镂。壁间佛像,皆杨秃所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丑可厌。余前后登飞来者五:初次与黄道元、方子公同登,单衫短后,直穷莲花峰顶。每遇一石,无不发狂大叫。次与王闻溪同登;次为陶石篑、周海宁;次为王静虚、陶石篑兄弟;次为鲁休宁。每游一次,辄思作一诗,卒不可得。
又《戏题飞来峰》诗:
试问飞来峰,未飞在何处。人世多少尘,何事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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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九里松,唐刺史袁仁敬植。松以达天竺,凡九里,左右各三行,每行相去八九尺。苍翠夹道,藤萝冒涂,走其下者,人面皆绿。行里许,有集庆寺,乃宋理宗所爱阎妃功德院也。
淳?十一年建造。阎妃,鄞县人,以妖艳专宠后宫。寺额皆御书,巧丽冠于诸刹。经始时,望青采斫,勋旧不保,鞭笞追逮,扰及鸡豚。时有人书法堂鼓云:“净慈灵隐三天竺,不及阎妃好面皮。”理宗深恨之,大索不得。此寺至今有理宗御容两轴。六陵既掘,冬青不生,而帝之遗像竟托阎妃之面皮以存,何可轻诮也。元季毁,明洪武二十七年重建。
张京元《九里松小记》:
九里松者,仅见一株两株,如飞龙劈空,雄古奇伟。想当年万绿参天,松风声壮于钱塘潮,今已化为乌有。更千百岁,桑田沧海,恐北高峰头有螺蚌壳矣,安问树有无哉!
陈玄晖《集庆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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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玉泉寺为故净空院。南齐建元中,僧昙起说法于此,龙王来听,为之抚掌出泉,遂建龙王祠。晋天福三年,始建净空院于泉左。宋理宗书“玉泉净空院”额。祠前有池亩许,泉白如玉,水望澄明,渊无潜甲。中有五色鱼百余尾,投以饼饵,则奋?鼓鬣,攫夺盘旋,大有情致。泉底有孔,出气如橐?,是即神龙泉穴。又有细雨泉,晴天水面如雨点,不解其故。泉出可溉田四千亩。近者曰鲍家田,吴越王相鲍庆臣采地也。万历二十八年,司礼孙东瀛于池畔改建大士楼居。春时,游人甚众,各携果饵到寺观鱼,喂饲之多,鱼皆餍饫,较之放生池,则侏儒饱欲死矣。
道隐《玉泉寺》诗:
在昔南齐时,说法有昙起。天花堕碧空,神龙听法语。
抚掌一赞叹,出泉成白乳。澄洁更空明,寒凉却酷暑。
石破起冬雷,天惊逗秋雨。如何烈日中,水纹如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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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紫云洞在烟霞岭右。其地怪石苍翠,劈空开裂,山顶层层,如厦屋天构。贾似道命工疏剔建庵,刻大士像于其上。双石相倚为门,清风时来,谽谺透出,久坐使人寒栗。又有一坎突出洞中,蓄水澄洁,莫测其底。洞下有懒云窝,四山围合,竹木掩映,结庵其中。名贤游览至此,每有遗世之思。洞旁一壑幽深,昔人凿石,闻金鼓声而止,遂名“金鼓洞”。洞下有泉,曰“白沙”。好事者取以瀹茗,与虎跑齐名。王思任诗:
笋舆幽讨遍,大壑气沉沉。山叶逢秋醉,溪声入午喑。
是泉从竹护,无石不云深。沁骨凉风至,僧寮絮碧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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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岳鄂王死,狱卒隗顺负其尸,逾城至北山以葬。后朝廷购求葬处,顺之子以告。及启棺如生,乃以礼服殓焉。隗顺,史失载。今之得以崇封祀享,??千秋,皆顺力也。倪太史元璐曰:“岳王祠,泥范忠武,铁铸桧、Ι,人之欲不朽桧、Ι也,甚于忠武。”按公之改谥忠武,自隆庆四年。墓前之有秦桧、王氏、万俟Ι三像,始于正德八年,指挥李隆以铜铸之,旋为游人挞碎。后增张俊一像。四人反接,跪于丹墀。自万历二十六年,按察司副使范涞易之以铁,游人椎击益狠,四首齐落,而下体为乱石所掷,止露肩背。旁墓为银瓶小姐。王被害,其女抱银瓶坠井中死。杨铁崖乐府曰:“岳家父,国之城;秦家奴,城之倾。皇天不灵,杀我父与兄。嗟我银瓶为我父,缇萦生不赎父死,不如无生。千尺井,一尺瓶,瓶中之水精卫鸣。”墓前有分尸桧。天顺八年,杭州同知马伟锯而植之,首尾分处,以示磔桧状。隆庆五年,大雷击折之。朱太史之俊曰:“一秦桧耳,铁首木心,俱不能保至此。”天启丁卯,浙抚造祠媚?,穷工极巧,徙苏堤第一桥于百步之外,数日立成,骇其神速。崇祯改元,魏?败,毁其祠,议以木石修王庙。卜之王,王弗许。
岳云,王之养子,年十二从张宪战,得其力,大捷,号曰“赢官人”,军中皆呼焉。手握两铁锤,重八十斤。王征伐,未尝不与,每立奇功,王辄隐之。官至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死年二十二,赠安远军承宣使。所用铁锤犹存。
张宪为王部将,屡立战功。绍兴十年,兀术屯兵临颖,宪破其兵,追奔十五里,中原大振。秦桧主和,班师。桧与张俊谋杀岳飞,诱飞部曲能告飞事者,卒无人应。张俊锻炼宪,被掠无完肤,强辩不伏,卒以冤死。景定二年,追封烈文侯。
正德十二年,布衣王大?发地得碣石,乃崇封焉。郡守梁材建庙,修撰唐皋记之。
牛皋墓在栖霞岭上。皋字伯远,汝州人,岳鄂王部将,素立战功。秦桧惧其怨己,一日大会众军士,置毒害之。皋将死,叹曰:“吾年近六十,官至侍从郎,一死何恨,但恨和议一成,国家日削。大丈夫不能以马革裹尸报君父,是为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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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西泠桥一名西陵,或曰:即苏小小结同心处也。及见方子公诗有云:“‘数声渔笛知何处,疑在西泠第一桥。’陵作泠,苏小恐误。”余曰:“管不得,只西陵便好。且白公断桥诗‘柳色青藏苏小家’,断桥去此不远,岂不可借作西泠故实耶!”昔赵王孙孟坚子固常客武林,值菖蒲节,周公谨同好事者邀子固游西湖。酒酣,子固脱帽,以酒?发,箕踞歌《离骚》,旁若无人。薄暮入西泠桥,掠孤山,舣舟茂树间,指林麓最幽处,瞪目叫曰:“此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笔也。”邻舟数十,皆惊骇绝叹,以为真谪仙人。得山水之趣味者,东坡之后,复见此人。
袁宏道《西泠桥》诗:
西泠桥,水长在。松叶细如针,不肯结罗带。
莺如衫,燕如钗,油壁车,砍为柴,青骢马,自西来。
昨日树头花,今日陌上土。恨血与啼魂,一半逐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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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宋时西湖有三贤祠两:其一在孤山竹阁。三贤者,白乐天、林和靖、苏东坡也。其一在龙井资圣院。三贤者,赵阅道、僧辨才、苏东坡也。宝庆间,袁樵移竹阁三贤祠于苏公堤,建亭馆以沾官酒。或题诗云:“和靖、东坡、白乐天,三人秋菊荐寒泉,而今满面生尘土,欲与袁樵趁酒钱。”又据陈眉公笔记,钱塘有水仙王庙,林和靖祠堂近之。东坡先生以和靖清节映世,遂移神像配食水仙王。黄山谷有《水仙花》诗用此事:“钱塘昔闻水仙庙,荆州今见水仙花,暗香靓色撩诗句,宜在孤山处士家。”则宋时所祀,止和靖一人。明正德三年,郡守杨孟瑛重浚西湖,立四贤祠,以祀李邺侯、白、苏、林四人,杭人益以杨公,称五贤。而后乃祧杨公,增祀周公维新、王公?州,称六贤祠。张公亮曰:“湖上之祠,宜以久居其地,与风流标令为山水深契者,乃列之。周公冷面,且为神明,有别祠矣。?州文人,与湖非久要,今并四公而坐,恐难熟热也。”人服其确论。
张明弼《六贤祠》诗:
山川亦自有声气,西湖不易与人热。
五日京兆王?州,冷面臬司号寒铁。
原与湖山非久要,心胸不复留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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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智果寺,旧在孤山,钱武肃王建。宋绍兴间,造四圣观,徙于大佛寺西。先是东坡守黄州,于潜僧道潜,号参寥子,自吴来访,东坡梦与赋诗,有“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之句。后七年,东坡守杭,参寥卜居智果,有泉出石罅间。寒食之明日,东坡来访,参寥汲泉煮茗,适符所梦。东坡四顾坛?,谓参寥曰:“某生平未尝至此,而眼界所视,皆若素所经历者。自此上忏堂,当有九十三级。”数之,果如其言,即谓参寥子曰:“某前身寺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属耳,吾死后,当舍身为寺中伽蓝。”参寥遂塑东坡像,供之伽蓝之列,留偈壁间,有:“金刚开口笑钟楼,楼笑金刚雨打头,直待有邻通一线,两重公案一时修。”后寺破败。崇祯壬申,有扬州茂才鲍同德字有邻者,来寓寺中。东坡两次入梦,属以修寺,鲍辞以“贫士安办此?”公曰:“子第为之,自有助子者。”次日,见壁间偈有“有邻”二字,遂心动立愿,作《西泠记梦》,见人辄出示之。一日至邸,遇维扬姚永言,备言其梦。座中有粤东谒选进士宋公兆礻龠者,甚为骇异。次日,宋公筮仕,遂得仁和。永言怂恿之,宋公力任其艰,寺得再葺。
时有泉适出寺后,好事者仍名之参寥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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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玛瑙坡在保ㄈ塔西,碎石文莹,质若玛瑙,土人采之,以镌图篆。晋时遂建玛瑙宝胜院,元末毁,明永乐间重建。有僧芳洲仆夫艺竹得泉,遂名仆夫泉。山巅有阁,凌空特起,凭眺最胜,俗称玛瑙山居。寺中有大钟,侈?齐适,舒而远闻,上铸《莲经》七卷,《金刚经》三十二分。昼夜十二时,保六僧撞之。每撞一声,则《法华》七卷、《金刚》三十二分,字字皆声。吾想法夜闻钟,起人道念,一至旦昼,无不牿亡。今于平明白昼时听钟声,猛为提醒,大地山河,都为震动,则铿钅訇一响,是竟《法华》一转、《般若》一转矣。内典云:人间钟鸣未歇际,地狱众生刑具暂脱此间也。鼎革以后,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
张岱《玛瑙寺长鸣钟》诗:
女娲炼石如炼铜,铸出梵王千斛钟。
仆夫泉清洗刷早,半是顽铜半玛瑙。
锤金琢玉昆吾刀,盘旋钟纽走蒲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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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 张岱
宝石山高六十三丈,周一十三里。钱武肃王封寿星宝石山,罗隐为之记。其绝顶为宝峰,有保ㄈ塔,一名宝所塔,盖保ㄈ塔也。宋太平兴国元年,吴越王?,闻唐亡而惧,乃与妻孙氏、子惟?、孙承?入朝,恐其被留,许造塔以保之。称名,尊天子也。至都,赐礼贤宅以居,赏赉甚厚。留两月遣还,赐一黄袱,封识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观。”及启之,则皆群臣乞留ㄈ章疏也,ㄈ甚感惧。既归,造塔以报佛恩。保ㄈ之名,遂误为保叔。不知者遂有“保叔缘何不保夫”之句。
ㄈ为人敬慎,放归后,每视事,徙坐东偏,谓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ㄈ敢宁居乎!”每修省入贡,焚香而后遣之。未几,以地归宋,封ㄈ为淮海国王。其塔,元至正末毁,僧慧炬重建。明成化间又毁,正德九年僧文镛再建。嘉靖元年又毁,二十二年僧永固再建。隆庆三年大风折其顶,塔亦渐圮,万历二十二年重修。其地有寿星石、屯霞石。去寺百步,有看松台,俯临巨壑,凌驾松抄,看者惊悸。
塔下石壁孤峭,缘壁有精庐四五间,为天然图画图。
黄久文《冬日登保ㄈ塔》诗:
当峰一塔微,落木净烟浦。日寒山影瘦,霜泐石棱苦。
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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