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应谐录·悦谀

    [明代] 刘元卿

    粤令性悦谀,每布一政,群下交口赞誉,令乃欢。一隶欲阿其意,故从旁与人偶语曰:“凡居民上者,类喜人谀,惟阿主不然,视人誉篾如耳。”其令耳之,亟召吏前,抚膺高蹈,嘉赏不已,曰:“嘻,知余心者惟汝,良吏哉!”自是昵之有加。

  • 应谐录·“万”字

    [明代] 刘元卿

    汝有田舍翁,家资殷盛,而累世不识之乎。一岁,聘楚士训其子。楚士始训之搦管临朱,书一画训曰“一”字,书二画训曰“二”字,书三画训曰“三”字。其子辄欣欣然掷笔,归告其父曰:“儿得矣,儿得矣,可无烦先生,重费馆穀也,请谢去。”其父喜而从之。具币谢遣楚士。逾时,其父拟征召姻友万氏姓者饮,令子晨起治状,久之不成。父趣之,其子恚曰:“天下姓字夥矣,奈何姓万?自晨起至今,才完五百画也。”初机士偶一解,而即訑訑自矜有得。殆类是已。

  • 应谐录·讲学

    [明代] 刘元卿

    两人相诟于衢。甲曰:“你欺心。”乙曰:“你欺心。”甲曰:“你没天理。”乙曰:“你没天理。”阳明先生闻之,谓门弟子曰:“小子听之,两人谆谆然讲学也。”门人曰:“诟也,焉为学?”曰:“汝不闻乎?曰‘心’,曰‘天理’,非讲学而何?”曰:“既讲学,又焉诟?”曰“夫夫也,惟知求诸人,不知反诸已故也。”

  • 应谐录·盲苦

    [明代] 刘元卿

    有盲子道涸溪,桥上失坠,两手攀楯,兢兢握固,自分失手必堕深渊矣。过者告曰:“毋怖,第放下,即实地也。”盲人不信,握楯长号,久之,力惫,失手坠地。乃自哂曰:“嘻!早知即实地,何久自苦耶!”夫大道甚夷。沉空守寂,执一隅以自矜严者,视此省哉!

  • 应谐录·猫号

    [明代] 刘元卿

    乔奄家畜一猫,自奇之,号于人曰“虎猫。”客说之曰:“虎诚猛,不若龙之神也,请更名曰‘龙猫’。”又客说之曰:“龙固神于虎也,龙升天,须浮云,云其尚于龙乎,不如名曰‘云’。”又客说之曰:“云霭蔽天,风倏散之,云故不敌风也,请更名曰‘风’。”又客说之曰:“大风飙起,维屏以墙,斯足蔽矣,风其如墙何?名之曰‘墙猫’可。”又客说之曰:“维墙虽固,维鼠穴之,墙斯圮矣!墙又如鼠何?即名曰‘鼠猫’可也。”东里丈人嗤之曰:“噫嘻!捕鼠者故猫也,猫即猫耳,胡为自失其本真哉?”

  • 铁杵磨针

    [明代] 郑之珍

    磨针溪,在眉州象耳山下。世传李太白读书山中,未成,弃去。过小溪,逢老媪方磨铁杵,问之,曰:“欲作针。”太白感其意,还卒业。媪自言姓武。今溪旁有武氏岩。

  • 邴原泣学

    [明代] 礼赞

    邴原少孤,数岁时,过书舍而泣。师曰:“童子何泣?”原曰:“孤者易伤,贫者易感。夫书者,凡得学者,有亲也。一则愿其不孤,二则羡其得学,中心伤感,故泣耳。”师恻然曰:“欲书可耳!”原曰:“无钱资。”师曰:“童子苟有志,吾徒相教,不求资也。”于是遂就书。一冬之间,诵《孝经》《论语》。

  • 观鸭说

    [明代] 吴廷翰

    家僮取鸭卵伏之,得雏鸭数拾枚。始育,则饲之盆中,少与之水,其声呴呴然,其毛羽滈滈然,予甚爱,戏之。

    不数日,僮以告曰:“雏鸭有毙者矣。”既而听其声,啾啾然哀鸣;视其毛羽,苏苏然以散落,予让僮不善畜也。僮曰:“是非不善畜也,畜不以水也。”

    次日,予适憩亭中,时雨初歇,池水方强,顾而乐之,凭栏而语曰:“曷不以畜鸭雏?”僮趋而去,不移时筐而至,稍出之水涯,皇皇然惊愕不已,其目睢睢然睨,其足逡逡然前而却。竿之,则遂群奔水中,或扬足而驰,或拍翅而飞,不定者良久。既乃狎水,或仰而饮,或俯而啄,三五而阵,各适其所。则又或沉或没,或浮或出,盘旋戏跃于萍藻间。既休而理羽,交口扇翅,或曳而行,或拳而立,或屈而睡,消摇相羊,容与如也。既脯,僮将筐而归,则相与复嬉于渚,或逐于堤,或蔽于丛,不可得,遂纵之。

    明日至,亦如之。其声嗈嗈然以和,其毛羽濯濯然以光泽。其去畜池之前仅三日,充长已倍三之一矣。余乃叹曰:

    大哉造物之育万物乎!大而龙蛇之于渊泽,虎豹之于山林,细而蠛曚鼋龟醯鸡之于瓮、于坎、于蹄涔,各遂其性而已。鸭之育于陆而育于水,亦一理也。夫反其性,造化不能以育物,圣人岂能以育民乎?君子为政,当斯民沦丧之后,烦之以法令,胁之于刑罚,诱之以智巧,荡之淫华,本性日耗,生理日促,相与骈死而不知。一旦欲其改途易辙,驱之以道德,荡之以礼义,纳之以忠信,囿之以淳朴,靡不相顾骇愕,不信不安。及其久也,教成而化行,行安而俗美,追视昔日之所为与今日之所趋,安危利害相去什佰而千万,则虽械之使为恶,日挞之而欲其蹈刑,戾腹讧诈,亦为可得矣。然则民之初生,鸭之育于盆者也。狃于习而不悟,毙于陆者也。视其毙而不知所以救,僮之让者也。反其自然之性而犹疑,试于水者也。得其所以为性而安且乐,水之狎而不归者也。生养蕃息,既富且昌,水之畜而充长也。

  • 狱中血书

    [明代] 杨涟

    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春风,于我何有哉?

  • 朱应祥跋欧阳询《仲尼梦奠帖》

    [明代] 朱应祥

    欧阳率更正书结体自《乐毅论》来。此《梦奠帖》行体又从《兰亭》中来。岂公多临帖故笔意与之相近欤?观者要于眼外出力。华亭后学朱应祥题于周鸣凤鉴古斋。

  • 中山狼传

    [明代] 马中锡

    赵简子大猎于中山,虞人道前,鹰犬罗后。捷禽鸷兽,应弦而倒者不可胜数。有狼当道,人立而啼。简子垂手登车,援乌号之弓,挟肃慎之矢,一发饮羽,狼失声而逋。简子怒,驱车逐之,惊尘蔽天,足音鸣雷,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时墨者东郭先生将北适中山以干仕,策蹇驴,囊图书,夙行失道,望尘惊悸。狼奄至,引首顾曰:「先生岂有志于济物哉?昔毛宝放龟而得渡,隋侯救蛇而获珠。龟蛇固弗灵于狼也。今日之事,何不使我得早处囊中,以苟延残喘乎?异时倘得脱颖而出,先生之恩,生死而肉骨也。敢不努力以效龟蛇之诚!」先生曰:「嘻!私汝狼,以犯世卿,忤权贵,祸且不测,敢望报乎?然墨之道,『兼爱』为本,吾终当有以活汝。脱有祸,固所不辞也。」乃出图书,空囊橐,徐徐焉实狼其中,前虞跋胡,后恐疐尾,三纳之而未克。徘徊容与,追者益近。狼请曰:「事急矣!先生固将揖逊救焚溺,而鸣銮避寇盗耶?惟先生速图!」乃局蹐四足,引绳而束缚之,下首至尾,曲脊掩胡,猬缩蠖屈,蛇盘龟息,以听命先生。先生如其指,纳狼于囊。遂括囊口,肩举驴上,引避道左,以待赵人之过。

    已而简子至,求狼弗得,盛怒。拔剑斩辕端示先生,骂曰:「敢讳狼方向者,有如此辕!」先生伏踬就地,匍匐以进,跽而言曰:「鄙人不慧,将有志于世,奔走遐方,自迷正途,又安能发狼踪,以指示夫子之鹰犬也!然尝闻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羊,一童子可制之,如是其驯也,尚以多歧而亡;狼非羊比,而中山之歧,可以亡羊者何限?乃区区循大道以求之,不几于守株缘木乎?况田猎,虞人之所事也,君请问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虽愚,独不知夫狼乎?性贪而狠,党豺为虐,君能除之,固当窥左足以效微劳,又肯讳之而不言哉?」简子默然,回车就道。先生亦驱驴兼程而进。

    良久,羽旄之影渐没,车马之音不闻。狼度简子之去远,而作声囊中曰:「先生可留意矣!出我囊,解我缚,拔矢我臂,我将逝矣。」先生举手出狼。狼咆哮谓先生曰:「适为虞人逐,其来甚速,幸先生生我。我馁甚,馁不得食,亦终必亡而已。与其饥死道路,为群兽食,毋宁毙于虞人,以俎豆于贵家。先生既墨者,摩顶放踵,思一利天下,又何吝一躯啖我,而全微命乎?」遂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仓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却,引蔽驴后,便旋而走。狼终不得有加于先生,先生亦极力拒,彼此俱倦,隔驴喘息。先生曰:「狼负我!狼负我!」狼曰:「吾非固欲负汝,天生汝辈,固需我辈食也。」相持既久,日晷渐移。先生窃念:「天色向晚,狼复群至,吾死矣夫!」因绐狼曰:「民俗,事疑必询三老。第行矣,求三老而问之。苟谓我可食,即食;不可,即已。」狼大喜,即与偕行。

    踰时,道无人行。狼馋甚,望老木僵立路侧,谓先生曰:「可问是老。」先生曰:「草木无知,叩焉何益?」狼曰:「第问之,彼当有言矣。」先生不得已,揖老木,具述始末。问曰:「若然,狼当食我邪?」木中轰轰有声,谓先生曰:「我杏也,往年老圃种我时,费一核耳。踰年,华,再踰年,实,三年拱把,十年合抱,至于今二十年矣。老圃食我,老圃之妻子食我,外至宾客,下至于仆,皆食我;又复鬻实于市,以规利于我,其有功于老圃甚巨。今老矣,不得敛华就实,贾老圃怒,伐我条枚,芟我枝叶,且将售我工师之肆,取直焉。噫!樗朽之材,桑榆之景,求免于斧钺之诛而不可得。汝何德于狼。乃觊免乎?是固当食汝。」言下,狼复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狼爽盟矣!矢询三老,今值一杏,何遽见迫耶?」复与偕行。

  • 里妇寓言

    [明代] 马中锡

    汉武帝时,汲黯使河南,矫制发粟。归恐见诛,未见上,先过东郭先生求策。

    先生曰:“吾草野鄙人,不知制为钶物,亦不知矫制何罪,无可以语予者。无已,敢以吾里中事以告。吾里有妇。未笄时,佐诸姆治内事,暇则窃听诸母谈,闻男女居室事甚悉,心亦畅然以悦;及闻产育之艰,则怃然而退,私语女隶曰:‘诸母知我窃听,诳我耳,世宁有是理耶?’既而适里之孱子,身不能胜衣,力不能举羽,气奄奄仅相属,虽与之居数年,弗克孕。妇亦未谙产育之艰,益以前诸姆言为谬。孱子死,归入通都,再适美少年,意甚惬,不逾岁而妊。将娩之前期,腹隐隐然痛,妇心悸,忽忆往年事,走市廛,遍叩市媪之尝诞子者,而求免焉。市媪知其愚也,欺侮之曰:‘医可投,彼有剂可以夺胎也。’或曰:‘巫可礼,彼有术可以逭死也。’或曰:‘南山有穴,其深叵测,暮夜潜循其中,可避也。’或曰:‘东海有药,其名长生,服之不食不遗,可免也。’妇不知其绐也,迎医,而医见拒;求巫,而巫不答;趋南山,则藜藿拒于虎豹;投东海,则蓬莱阻于蛟龙。顾其居有窨室焉,遂窜入不复出。居三日,而痛愈剧,若将遂娩者,且计穷矣,乃复出。偶邻妇生子,发未燥,母子俱无恙。妇欣然往问之。邻妇曰:‘汝竟痴耶!古称: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汝嫁矣,乃不闲养子之道而云云乎?世之人不死于产者亦多矣,产而死则命攸存,又可免乎?汝畏死,何莫嫠居以毕世,而乃忍辱再醮也?汝休矣,汝休矣!世岂有既妊而畏产者耶?’里妇乃赧然而归,生子亦无恙。”

    词未毕,黯出户,不俟驾而朝。

  • 玉堂丛话·调护

    [明代] 焦竑

    章公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从李公入闽,闽平,诏以兵从海道北征,公执不可,曰:‘乡兵农人耳,始令征闽,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上不怿而罢,公继奏曰:‘兵已入闽,俾还州里,昔尝叛逆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着矣。’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太祖与宋濂谈神仙,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求贤,则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广信郡县官多违法,前所陈茶税失实,时新行赦。上怒,趣中书遣御史往廉状,丞相李韩公善长谏,不听,御史已受诏,丞相复谏,不从。乃与给事中尹正谏曰:‘朝廷新立,将布大信于四方,今肆赦之后,复以细故而烦御史按问,既失信,且亵国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叶琛为洪都府知府,至是陈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刘基为太史令,值荧惑守心,群臣震惧,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临朝,即基语谕群臣,众心始安。后大旱,上命基谂滞狱,凡平反出若干人,天应时雨,上大喜。基因奏请立法定制,遂从之。

  • 丰南禺书谢帖跋

    [明代] 丰坊

    右草书诗、赞有宣和钤缝诸印及内府图书之印。世有石刻本末曰:“谢灵运书。”书谱所载:“古诗帖是也。”然考南北二史,灵运以晋孝武太元十三年生,宋文帝元嘉十年卒。庾信则生于梁武之世,而卒于隋文开皇之初,其距灵运之殁将八十年,岂有谢乃豫写庾诗之理。或疑唐太宗书,亦非也。按徐坚《初学记》载,二诗连二赞与此卷正合。其书则开元中坚暨韦述等奉诏撰述,其去贞观又将百年,岂有文皇豫录记中语乎?但记中“枣花”帖作“棘花”,“上元应送酒,同来枉蔡经家”帖作“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北阁临玄水”帖作“北阙临丹水”,“坐绛云”作“生绛云”,“玉筞”石刻本同,而帖作“玉简”,“天火炼真文”帖作“大火炼真文”。“难以之百年”帖作“难之以万年”,“登云天”作“上登天”,“爱清净”作“复清旷”,“冀见”作“既见”,“缤翻”作“纷繙”。“岩下一老翁赞”帖五上有四字,以锻语工拙较之,则帖为优。记乃木刻,传写伪耳。窃详是帖行笔,如从空掷下,俊逸流畅,焕乎天光,若非人力所为,賸有庾稚恭王子敬之遗趣。唐人如欧孙旭素,皆不类此,唯贺知章《千文孝经》及《敬和上日》等帖,气势仿佛。知章以草得名,李白、温庭筠诗皆称之,窦泉《书赋》述之尤详。季真弃官入道,在天宝二年时《初学记》已行,疑其雅好神仙,目其书而辄录之也。又《周公谨云烟过眼集》载,赵兰坡与懃所藏有《知章古诗帖》岂即是欤?然东沙子谓卷有神龙等印甚多,今皆刮灭。昔米老云:“古帖多前后无空纸”,乃是剪去古印以应募也。今人收贞观印缝帖若粘着字者,不复入开元御府。盖贞观至武后时,朝廷无纪,驸马贵戚,概请得之,开元购时剪不去者,不敢入也。米又云“陈贤章《草(书)帖》奇逸,如日本书,亦有唐氏杂字,印与此卷正同”,意其实六朝人书。余按:陈时庾信在周南北为敌,未尝相通,山林诸集书画皆明著其目,兹独不然何欤?元章长睿又皆尝云“秘阁所收务博,真膺相混。然则《书谱》所纪,可尽信耶。”石刻自子晋赞后阙十九行,仅于谢灵运王而止,却读王为书字,又伪作沈传师跋于后。传师以行草鸣于时,岂不识王书二字耶?抑东沙子以唐初诸印证之,而卷后亦无兰坡草窗等题识,则余又未敢必其为贺书矣,俟博雅者定之。嘉靖巳酉中,元节获观于东沙《真尝斋》,囙考其本末,系之以赞。东沙子者,锡山华氏夏,字中甫,所藏钟东武《荐季直表》、王右军《袁生帖》、王方庆《万岁通天进帖》、颜文忠《刘中使帖》,并此卷皆天下奇宝。赞曰:邈彼列仙,吾闻其语,玄风载阐,前谢后庾,徐韦纂记,草圣传豪,墨馀星彩,笔自空抛,霜干孤标,春林扬耀,变态流云,争工大造,仙书仙事,匪人可能,信本寒险,虔礼钩绳,颠张狂素,乱离斯鼓,孰从心所欲而不踰矩,宣政玺藏书谱名录,真赏珍珍,锦褾玉轴。鄞丰道生书。

    右此卷东明九芝盖、北阙临丹水二诗、王子晋赞、岩下一老翁四五少年赞,有宣和钤缝诸印及内府图书之印。世有石本云:“谢灵运书。”书谱所载:“古诗帖是也。”按徐坚《初学记》载,二诗连二赞与此卷正合。其书开元中,坚暨韦述等奉诏纂述,但记中“枣花”帖作“棘花”,“上元应送酒,来往蔡经家”帖作“应逐上元酒,同来访蔡家”,“北阁临玄水”帖作“北阙临丹水”,“坐绛云”作“生绛云”,“玉策”石本同,而帖作“玉简”,“天火炼真文”帖作“大火炼真文”。“难以之百年”帖作“难之以百年”,“登云天”作“上登天”,“爱清净”作“复(清)旷”,“冀见”作“暨见”,“缤翻”作“纷翻”。“岩下一老翁五少年赞”帖上五有四字,以煅语工拙,较之帖为优。盖本木刻传写伪耳。窃详是帖,行笔如从空掷下,俊逸流畅,焕乎天光,若非人力所为,剩有庾稚恭王子攷之遗趣。唐人如欧孙旭素皆不逮此,惟贺知章《千文孝经》及《敬和上日》等帖,气势仿佛。信乎?李白、温庭筠诗,极赞贺书也。然东沙子谓卷有神龙等印甚多,今皆刮灭。昔米老云,古帖多前后无空纸,乃是剪去官印以应募也。今人收贞观印缝帖,若粘着字者不复入开元御府。盖贞观书武后时朝廷无纪,驸马贵戚丐请得之。开元购时剪印不去者不敢以出也。开元经安氏之乱,内府散荡,乃敢不去开元印跋再入御府也。其次,贵公家或是赂入,便须除灭前人印记,所以前后纸赚也。今书更无一轴贞观开元同用印者,但有建中与开元大中弘文印同用者,皆此意也。也其石刻是子晋赞后截去十九行,仅存“谢灵运王”而止,因读“王”为“书”字,又伪作沈传师跋于后。传师以行草鸣于时,岂不识王书二字耶?及米元章及黄长睿尝云“秘阁所收晋宋法仙书,多用碧笺”,唐则此纸渐少耳。嘉靖巳酉中元节获观于东沙“真赏斋”,因考其本末,系之以赞东沙子者,锡山华氏夏,字中甫,所藏法书至多,惟钟东武《荐季直表》、王右军《袁生帖》、王方庆《万岁通天进帖》,颜文忠《刘中使帖》,并此帖皆天下奇宝。赞曰:邈彼列仙,吾闻其语,玄风载阐,方王近庾,徐韦纂记,草圣传豪,墨馀星彩,笔似空抛,霜干孤标,春林扬耀,变态流云,争工大造,仙书仙事,匪人可所能,信本寒险,虔礼钩绳,颠张狂素,乱离斯鼓,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宣政玺藏书谱名录。真赏珍珍,锦褾玉轴。鄞丰道生撰偕书。

  • 增广贤文

    [明代] 无名氏

    上集

    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知己知彼,将心比心。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 陶庵梦忆·卷一·吴中绝技

    [明代] 张岱

    吴中绝技: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赵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

    但其良工苦心,亦技艺之能事。至其厚薄深浅,浓淡疏密,适与后世赏鉴家之心力、目力针芥相投,是岂工匠之所能办乎?

    盖技也而进乎道矣。

  • 陶庵梦忆·卷二·燕子矶

    [明代] 张岱

    燕子矶,余三过之。水势湁潗,舟人至此,捷捽抒取,钩挽铁缆,蚁附而上。篷窗中见石骨棱层,撑拒水际,不喜而怖,不识岸上有如许境界。戊寅到京后,同吕吉士出观音门,游燕子矶。方晓佛地仙都,当面蹉过之矣。登关王殿,吴头楚尾,是侯用武之地,灵爽赫赫,须眉戟起。缘山走矶上,坐亭子,看江水潎洌,舟下如箭。折而南,走观音阁,度索上之。阁旁僧院,有峭壁千寻,碚礌如铁;大枫数株,蓊以他树,森森冷绿;小楼痴对,便可十年面壁。今僧寮佛阁,故故背之,其心何忍?是年,余归浙,闵老子、王月生送至矶,饮石壁下。

  • 陶庵梦忆·卷二·鲁藩烟火

    [明代] 张岱

    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尽收为灯中景物。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殿前搭木架数层,上放“黄蜂出窠”、“撒花盖顶”、“天花喷礴”。四旁珍珠帘八架,架高二丈许,每一帘嵌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大字。每字高丈许,晶映高明。下以五色火漆塑狮、象、橐驼之属百余头,上骑百蛮,手中持象牙、犀角、珊瑚、玉斗诸器,器中实“千丈菊”、“千丈梨”诸火器,兽足蹑以车轮,腹内藏人。旋转其下,百蛮手中瓶花徐发,雁雁行行,且阵且走。移时,百兽口出火,尻亦出火,纵横践踏。端门内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看者耳目攫夺,屡欲狂易,恒内手持之。

    昔者有一苏州人,自夸其州中灯事之盛,曰:“苏州此时有烟火,亦无处放,放亦不得上。”众曰:“何也?”曰:“此时天上被烟火挤住,无空隙处耳!”人笑其诞。于鲁府观之,殆不诬也。

  • 陶庵梦忆·卷一·天台牡丹

    [明代] 张岱

    天台多牡丹,大如拱把,其常也。某村中有鹅黄牡丹,一株三干,其大如小斗,植五圣祠前。枝叶离披,错出檐甃之上,三间满焉。花时数十朵,鹅子、黄鹂、松花、蒸栗,萼楼穰吐,淋漓簇沓。土人于其外搭棚演戏四五台,婆娑乐神。

    有侵花至漂发者,立致奇祟。土人戒勿犯,故花得蔽芾而寿。

  • 陶庵梦忆·卷一·金乳生草花

    [明代] 张岱

    金乳生喜莳草花。住宅前有空地,小河界之。乳牛濒河构小轩三间,纵其趾于北,不方而长,设竹篱经其左。北临街,筑土墙,墙内砌花栏护其趾。再前,又砌石花栏,长丈余而稍狭。栏前以螺山石垒山披数折,有画意。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罂粟、虞美人为主,而山兰、素馨、决明佐之。春老以芍药为主,而西番莲、土萱、紫兰、山矾佐之。夏以洛阳花、建兰为主,而蜀葵、乌斯菊、望江南、茉莉、杜若、珍珠兰佐之。秋以菊为主,而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佐之。冬以水仙为主,而长春佐之。其木本如紫白丁香、绿萼、玉碟、蜡梅、西府、滇茶、日丹、白梨花,种之墙头屋角,以遮烈日。乳生弱质多病,早起,不盥不栉,蒲伏阶下,捕菊虎,芟地蚕,花根叶底,虽千百本,一日必一周之。

    癃头者火蚁,瘠枝者黑蚰,伤根者蚯蚓、蜒蝣,贼叶者象干、毛猬。火蚁,以鲞骨、鳖甲置旁引出弃之。黑蚰,以麻裹筯头捋出之。蜒蝣,以夜静持灯灭杀之。蚯蚓,以石灰水灌河水解之。毛猬,以马粪水杀之。象干虫,磨铁钱穴搜之。事必亲历,虽冰龟其手,日焦其额,不顾也。青帝喜其勤,近产芝三本,以祥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