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十五

    [明代] 王守仁

    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

    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十四

    [明代] 王守仁

    侃问:“先儒以心之静为体,心之动为用,如何?”

    先生曰:“心不可以动、静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若说静可以见其体,动可以见其用,却不妨。”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十三

    [明代] 王守仁

    德章曰:“闻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两喻圣人之分量,以锻炼喻学者之工夫,最为深切。惟谓尧、舜为万镒,孔子为九千镒,疑未安。”

    先生曰:“此又是躯壳上起念,故替圣人争分两。若不从躯壳上起念,即尧、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不为少。尧、舜万镒,只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镒,只是尧、舜的,原无彼我。所以谓之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纣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十二

    [明代] 王守仁

    侃多悔。

    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十一

    [明代] 王守仁

    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

    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此来精察,乃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

    曰:“最是。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

    又曰:“‘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去声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安肯以此望人?”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十

    [明代] 王守仁

    崇一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

    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息,虽酬酢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九

    [明代] 王守仁

    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之累。

    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八

    [明代] 王守仁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也。”

    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七

    [明代] 王守仁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六

    [明代] 王守仁

    士德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着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误’,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五

    [明代] 王守仁

    希渊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锻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锻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锻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

    时曰仁在傍,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之惑,大有功于后学。”

    先生又曰:“吾辈用力,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四

    [明代] 王守仁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

    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三

    [明代] 王守仁

    先生问在座之友:“比来工夫何似?”

    一友举虚明意思。

    先生曰:“此是说光景。”

    一友叙今昔异同。

    先生曰:“此是说效验。”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二

    [明代] 王守仁

    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

    先生曰:“人须是知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

    曰:“何谓知学?”

    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

    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

  • 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一

    [明代] 王守仁

    侃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安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着落。若只死死守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八十

    [明代] 王守仁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

    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

    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似未当理。”

    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七十九

    [明代] 王守仁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其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出来。”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七十八

    [明代] 王守仁

    问:“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则不为向时之纷然外求,而志定矣。定则不扰扰而静,静而不妄动则安,安则一心一意只在此处。千思万想,务求必得此至善,是能虑而得矣。如此说是否?”

    先生曰:“大略亦是。”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七十七

    [明代] 王守仁

    “至善者性也,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 传习录·卷上·门人陆澄录·七十六

    [明代] 王守仁

    “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