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愤
[宋代] 陆游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译文

年轻时就立志北伐中原,哪想到竟然是如此艰难。我常常北望那中原大地,收复故土的气概如山啊。

记得在瓜州渡痛击金兵,雪夜里飞奔着楼船战舰。秋风中跨战马纵横驰骋,收复了大散关捷报频传。

想当初我自比万里长城,立壮志为祖国扫除边患。到如今垂垂老鬓发如霜,盼北伐盼恢复都成空谈。

不由人缅怀那诸葛孔明,出师表真可谓名不虚传,有谁像诸葛亮鞠躬尽瘁,率三军复汉室北定中原!

注释

书愤:书写自己的愤恨之情。书,写。

早岁:早年,年轻时。

那:即「哪」。

世事艰:指抗金大业屡遭破坏。

「中原北望气如山」句:北望中原,收复故土的豪迈气概坚定如山。中原北望,「北望中原」的倒文。气,气概。

楼船:指采石之战中宋军使用的车船,又名明轮船、车轮柯。车船内部安装有以踩踏驱动的机械连接船外的明轮,依靠一组人的脚力踩踏前行。车船在宋代盛极一时。因这种战船髙大有楼,故把它称之为楼船。

瓜洲:在今江苏邢江南长江边,与镇江隔江相对,是当时的江防要地。

「楼船夜雪瓜洲渡」句:此时作者三十七岁,在镇江府任通判。宋孝宗隆兴元年(西元一一六三年),张魏公以右丞相都督江淮诸路军马,亲率水兵乘楼船往来于建康、镇江之间。但不久兵败符离,收复故土的愿望化为泡影。

铁马:披着铁甲的战马。

大散关:在今陕西宝鸡西南,是当时宋金的西部边界。

「铁马秋风大散关」句:宋孝宗乾道八年(西元一一七二年),王公明以枢密使出任四川宣抚使,谋划恢复中原之事。放翁人其军幕,并任干办公事兼检法官赴南郑(今陕西汉中)。其间,他曾亲临大散关前线,研究抗敌策略。但不久王公明调回京城。收复故土的愿望又一次落空。

「塞上长城空自许」句:意为作者徒然地自许为是「塞上长城」。塞上长城,喩能守边的将领。《南史·檀道济传》载,宋文帝要杀大将檀道济,檀临刑前怒叱道:「乃坏汝万里长城!」

衰鬓:年老而疏白的头发。

斑:指黑发中夹杂了白发。

出师一表:蜀汉后主建兴五年(西元二二七年)三月,诸葛亮出兵伐魏前曾写了一篇《出师表》,表达了自己「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坚强决心。

名世:名传后世。

堪:能够。

伯仲:原指兄弟间的次第。这里比喻人物不相上下,难分优劣髙低。唐·杜少陵《咏怀古迹》诗之五称赞诸葛武侯:「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赏析

全诗紧扣住一「愤」字,可分为两部分。前半叙述早年决心收复失地的壮志雄心,后半感叹时不再来,壮志难酬。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当时他亲临抗金战争的第一线,北望中原,收复故土的豪情壮志,坚定如山。当英雄无用武之地时,他会回到金戈铁马的记忆里去的。想当年,诗人北望中原,收复失地的壮心豪气,有如山涌,大有气魄。诗人未曾想过杀敌报国之路竟会如此艰难。以为「我本无私,倾力报国,那么国必成全于我,孰料竟有奸人作梗、破坏以至于屡遭罢黜?」诗人开篇一自问,问出几多郁愤。

「楼船」二句,写宋兵在东南和西北抗击金兵进犯事,也概括诗人过去游踪所至——作者三十七岁在镇江府任通判和乾道八年他四十八岁在南郑任王公明幕僚。放翁在军中时,曾有一次在夜间骑马过渭水,后来追忆此事,写下了「念昔少年时,从戎何壮哉!独骑洮河马,涉渭夜衔枚」(《岁暮风雨》)的诗句。他曾几次亲临大散关前线,后来也有「我曾从戎清渭侧,散关嵯峨下临贼。铁衣上马蹴坚冰,有时三日不火食」(《江北庄取米到作饭香甚有感》)的诗句,追写这段战鬭生活。当时北望中原,也是浩气如山的。但是这年九月,王公明被调回临安,他的宣抚使府中幕僚也随之星散,北征又一次成了泡影。这两句概括的辉煌的过去恰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眼前形成鲜明对比。「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想今日恢复中原之机不再,诗人之心如泣血。从诗艺角度看,这两句诗也足见放翁浩荡诗才。「楼船」与「夜雪」,「铁马」与「秋风」,意象两两相合,便有两幅开阔、壮盛的战场画卷。意象选取甚为干净、典型。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岁月不居,壮岁已逝,志未酬而鬓先斑,这在赤心为国的诗人是日夜为之痛心疾首的。放翁不但是诗人,他还是以战略家自负的。可惜毕生未能一层长材。「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贼」(《太息》)、「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夜读兵书》)是他念念不忘的心愿。「塞上长城」句,诗人用刘宋名将檀道济典明志。以此自许,可见其少时之磅礴大气,捍卫国家,扬威边地,舍我其谁。然而,如今诗人壮志未酬的苦闷全悬于一个「空」字。大志落空,奋斗落空,一切落空,而揽镜自照,却是衰鬓先斑,皓首皤皤。两相比照,满是悲怆。这一结局,非诗人不尽志所致,非诗人不尽力所致,而是小人误人,世事磨人。作者有心而天不予。悲怆便为郁愤。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尾联亦用典明志。诸葛武侯坚持北伐,虽「出师一表真名世」,但终归名满天宇,「千载谁堪伯仲间」。千载而下,无人可与相提并论。很明显,诗人用典意在贬斥那朝野上下主降的碌碌小人,表明自己恢复中原之志亦将「名世」。诗人在现实里找不到安慰,便只好将渴求慰藉的灵魂放到未来,这自然是无奈之举。而诗人一腔郁愤也就只好倾泄于这无奈了。通过诸葛武侯的典故,追慕先贤的业绩,表明自己的爱国热情至老不移,渴望效法诸葛亮,施展抱负。回看整首诗歌,可见句句是愤,字字是愤。以愤而为诗,诗便尽是愤。

《书愤》是放翁的七律名篇之一,全诗感情沉郁,气韵浑厚,显然得力于杜少陵。中两联属对工稳,尤以颔联「楼船」、「铁马」两句,雄放豪迈,为人们广泛传诵。这样的诗句出自他亲身的经历,饱含着他的政治生活感受,是那些逞才摛藻的作品所无法比拟的。

评析

此诗是南宋诗人陆放翁创作的五首七言律诗《书愤》的第一首。该诗系宋孝宗淳熙十三年(西元一一八六年)春陆游居家家乡山阴时所作。放翁时年已六十二,想那山河破碎,中原未收而「报国欲死无战场」,感于世事多艰,小人误国而「书生无地效孤忠」,于是,诗人郁愤之情便喷薄而出,遂成此组诗。

「书愤」者,抒发胸中郁愤之情。回看整首诗歌,可见句句是愤,字字是愤。以愤而为诗,诗便尽是愤。全诗感情沉郁,气韵浑厚,显然得力于杜少陵。中两联属对工稳,尤以颔联「楼船」、「铁马」两句,雄放豪迈,为人们广泛传诵。

辑评

清·李越缦《越缦堂诗话》:全首浑成,风格髙健,置之老杜集中,直无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