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远远那苍天,如同人之父与母。没有罪也没有过,竟遇大祸难免除。苍天已经大发威,但我确实没错处。苍天不察太疏忽,但我确实是无辜。
祸乱当初刚生时,谗言已经受宽容。祸乱再次发生时,君子居然也听从。君子闻谗如怒责,祸乱速止不严重;君子如能任贤明,祸乱难成早已终。
君子屡次立新盟,祸乱因此便增长。君子相信那盗贼,祸乱因此势暴狂。盗贼谗人话甜蜜,祸乱因此得滋养。谗人哪能尽职守,只能为王酿灾殃。
巍然宫室与宗庙,君子将它来建起。典章制度有条理,圣人将它来订立。他人有心想谗毁,我能揣测能料及。蹦跳窜行那狡兔,遇上猎狗被击毙。
娇柔袅娜好树木,君子自己所栽培。往来流传那谣言,心中辨别识真伪。夸夸其谈说大话,口中吐出力不费。巧言动听如鼓簧,厚颜无耻行为卑。
究竟那是何等人?居住河岸水草边。没有武力与勇气,只为祸乱造机缘。腿上生疮脚浮肿,你的勇气哪里见?诡计总有那么多,你的同伙剩几员?
昊天:老天,苍天。
且(jū):语尾助词。
幠(hū):大。
威:暴虐、威怒。
慎:确实。
泰幠(hū):太糊涂。泰,通太;幠,怠慢,疏忽。
僭(jiàn):通”谮”,谗言。涵:容纳。
怒:怒责谗人。
庶:几乎。遄沮:迅速终止。
祉(zhǐ):福,此指任用贤人以致福。
盟:与谗人结盟。
盗:盗贼,借指谗人。
暴:厉害,严重。
孔甘:很好听,很甜。
餤(tán):原意为进食,引伸为增多。
止共:尽职尽责。止,做到。共,通“恭”,忠于职责。
邛(qióng):病。
奕奕:高大貌。寝:宫室。庙:宗庙。
秩秩大猷(yóu):多而有条理的典章制度。
莫:制定。
他人有心:谗人有心破坏。
跃(tì)跃:跳跃的样子。毚(chán):狡猾。
荏(rěn)染:柔弱貌。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谓“柔即善也,非泛言柔弱之木”。
行言:流言,谣言。
蛇(yí)蛇硕言:夸夸其谈的大话。蛇蛇,“訑訑”之假借;訑,欺。
巧言如簧:说话像奏乐一样好听。簧,笙类乐器的簧片。
麋(méi):通“湄”,水边。
拳:勇。
职:主要。乱阶:逐渐引出祸乱的一连串事件。阶,阶梯,此为比喻义。
微:通“癓”,小腿生疮。尰(zhǒng):借为“瘇”,脚肿。
犹:通“猷”,指诡计。
居:语助词。徒:党徒。
此诗主题在于忧谗忧谤,同时揭露了谗言惑国的卑鄙行径。作者应是饱受谗言之苦,全诗写得情感异常激愤,通篇直抒胸臆,毫无遮拦。起调便是令人痛彻心肺的呼喊:“悠悠昊天,曰父母且。无罪无辜,乱如此幠。”随即又是苍白而带有绝望的申辩:“昊天已威,予慎无罪!昊天泰幠,予慎无辜!”情急愤急之下,作者竟无法用实情加以洗刷,只是面对苍天,反覆地空喊,这正是蒙受奇冤而又无处伸雪者的典型表现。
二、三两章,情感稍缓,作者痛定思痛后对谗言所起,乱之所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与揭露。在作者看来,进谗者固然可怕、可恶,但谗言乱政的根源不在进谗者而在信谗者,因为谗言总要通过信谗者起作用。谗言如同鸦片,人人皆知其毒性,但它又总能给人带来眼前的虚幻的快感。因此,如果不防患于未然,一旦沾染,便渐渐使人产生依赖感,最终为其所害,到时悔之晚矣。作者在第四章中的描述实际上说明了一个道理:天子的独特处境、地位使其天生地缺乏这种免疫力。故与其说刺小人,毋宁说在刺君子。可谓深刻至极。此二章句句如刀,刀刀见血,将“君子信谗”的过程及结局解剖得丝丝入扣,筋骨毕现。“盗言孔甘,乱是用餤”是送给后世当政者的一付清醒剂。盖因听谗者比之进谗者责任更大,故先刺之。可见愤激的情感并未使作者丧失理智。
四、五两章,形同漫画,又活画出进谗者阴险、虚伪的丑陋面目。他们总是为一己之利,而置社稷、民众于不顾,处心积虑,暗使阴谋,欲置贤良之士于死地而后快。但险恶的内心表现出来的却是花言巧语、卑琐温顺,在天子面前,或“蛇蛇硕言”,或“巧言如簧”。作者的描绘入木三分,揭下了进谗者那张赖以立身的画皮,令人有“颜之厚矣”终不敌笔锋之利矣的快感。
末章具体指明进谗者为何人。因指刺对象的明晰而使诗人的情感再次走向剧烈,以至于按捺不住,直咒其“既微且尰”,可见作者对进谗者的恨之入骨。那“居河之麋”的交待,使读者极易联想起躲在水边“含沙射影”的鬼蜮。然而,无论小人如何猖獗,就如上章所言“跃跃毚兔”,最终会“遇犬获之”。因为小人的鼠目寸光,使他们在获得个人利益的同时,往往也将自己送上了绝路。从这个角度看,作者不仅深刻地揭露了进谗者的丑恶,也清醒地看到了进谗者的可耻下场。
此诗虽是从个人遭谗人手,但并未落入狭窄的个人恩怨之争,而是上升到谗言误国、谗言惑政的高度加以批判,因此,不仅感情充沛,而且带有了普遍的历史意义与价值,这正是此诗能引起后人共鸣的关键之处。
宋代朱熹:“赋也。大夫伤于谗,无所控告,而诉之于天,曰:悠悠昊天,为人之父母,胡为使无罪之人,遭乱如此之大也?昊天之威已甚矣,我审无罪也。昊天之威甚大矣,我审无辜矣。此诉而求免之辞也。”(第二章)“赋也。言乱之所以生者,由谗人以不信之言始入,而王涵容不察其真伪也。乱之又生者,则既信其谗言而用之矣。君子见谗人之言,若怒而责之,则乱庶几遄沮矣。见贤者之言,若喜而纳之,则乱庶几遄已矣。今涵容不断,谗信不分,是以谗者益胜,而君子益病也。苏氏曰:小人为谗于其君,必以渐入之,其始也,进而尝之,君子容之而不拒,知言之无忌,于是复进,既而君信之,然后乱成。”(第三章)“赋也。言君子不能已乱,而屡盟以相要,则乱是用长矣。君子不能塈谗,而信盗以为虚,则乱是用暴矣。谗言之美,如食之甘,使人嗜之而不厌,则乱是用进矣。然此谗人不能供其职事,徒以为王之病而已。夫良药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耳而利于行,维其言之甘而悦焉,则其国岂不殆哉?”(第四章)“兴而比也。奕奕寝庙,则君子作之;秩秩大猷,则圣人莫之,以兴他人有心,则予得而忖度之。而又以跃跃毚兔,遇犬获之比焉。反复兴比,以见谗人之心,我皆得之,不能隐其情也。”(第五章)“兴也。荏染柔木,则君子树之矣。往来行言,则心能辨之矣。若善言出于口者,宜也。巧言如簧,则敢可出于口哉?言之徒可羞愧,而彼颜之厚,不知以为耻焉。孟子曰: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其斯人之谓欤?”(第六章)“赋也。言此谗人居下湿之地,虽无拳勇可以为乱,而谗口交斗,专为乱之阶梯。又有微肿之疾,亦何能勇哉?而为谗谋,则大且多如此,是必有助之者矣。然其所与居之徒众,几何人哉?言亦不能甚多也。”(《诗集传》)
元代吴师道:“前三章刺听谗者,后三章刺谗人。”(《传说汇纂》)
《小雅·巧言》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是一首政治讽谕诗,讥刺周王为谗言所惑,终竟招致祸乱,同时痛斥了进谗者的厚颜无耻。全诗六章,每章八句,通篇直抒胸臆,文笔锋利,情感激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