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从弟
[汉朝] 刘桢
【其一】
泛泛东流水,磷磷水中石。
蘋藻生其涯,华叶纷扰溺。
采之荐宗庙,可以羞嘉客。
岂无园中葵,懿此出深泽。
【其二】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其三】
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
于心有不厌,奋翅凌紫氛。
岂不常勤苦,羞与黄雀群。
何时当来仪,将须圣明君。
译文

【其一】

山涧里溪水顺畅地向东流去,溪水清澈,水中的石头清晰可见。

苹藻这些水草在水边默默地生长,十分茂盛,随着微波轻轻荡漾。

采集它们可以用作宗庙祭祀,可以进献给尊贵的宾客。

难道没有菜园中的冬葵这种珍贵的蔬菜可以用来进献吗?这是因为苹藻来自幽远的水泽,更加美好、可贵。

【其二】

高山上挺拔耸立的松树,顶着山谷间瑟瑟呼啸的狂风。

风声是如此的猛烈,而松枝是如此的刚劲!

任它满天冰霜惨惨凄凄,松树的腰杆终年端端正正。

难道是松树没有遭遇凝重的寒意?不,是松柏天生有着耐寒的本性!

【其三】

凤凰在南岳集结,他们在枯败的竹林处徘徊不前。

我的心不气馁,奋力的展翅凌驾于高空之上。

我岂能不常常刻苦学习努力练习,我把和黄雀为伍当作耻辱。

什么时候才有杰出人物的降临,就要等到我面见君主。

注释

从(cóng)弟:堂弟。

亭亭:耸立的样子。

瑟瑟:形容风声。

一何:多么。

惨凄:凛冽、严酷。

"岂不罹(lí)凝寒?松柏有本性」二句是说,难道松柏没有遭到严寒的侵凌吗?(但是它依然青翠如故,)这是它的本性决定的。:

本性:固有的性质或个性。

赏析

读刘桢的诗,须先了解他的为人。在建安时代,刘桢是一位很有骨气并有正气的文士。据《典略》记载,一次曹丕宴请诸文学,席间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众人皆伏」,唯独刘桢「平视」,不肯折节。曹操恨他「不敬」,差点砍了他的脑袋。以这样的气骨作诗,其诗自能「挺挺自持」、「高风跨俗」。

《赠从弟三首》,就带有这样的气骨。诗中运用比兴之法,分咏苹藻、松柏、凤凰三物,以其高洁、坚贞的品性、远大的胸怀、抱负,激励堂弟,亦以自勉。在古人赠答之作中,堪称创格。下面一起读读,那一字一句都带着正义的诗吧!

先看第一首,咏的是「苹藻」。苹藻生于幽涧,「托身于清波」,历来被视为洁物,用于祭、享。此诗咏苹藻,开笔先叙其托身之处的非同凡俗:「泛泛东流水,磷磷水中石。」「泛泛」叙涧水畅流之状,「磷磷」写水中见石之貌。读者眼前,顿时出现了一派幽凉、清澈的涧流。然后才是苹藻的「出场」:「苹藻生其涯,华叶纷扰溺」——在幽涧清流之上,苹藻出落得花叶缤纷,随着微波轻轻荡漾,显得何其清逸、美好!「采之荐宗庙,可以羞(进)嘉客。」这就是人们用作祭享、进献贵宾的佳品呵!这两句写苹藻的美好风姿,用的是映衬笔法。读者可以感觉到,其间正有一股喜悦、赞美之情在汩汩流淌。接着,诗人忽然拄笔而问:「岂无园中葵?」意谓:难道园中的冬葵就不能用吗?回答是深切的赞叹:「懿(美)此出深泽!」但苹藻来自深远的水泽,是更可贵、更能令人赞美的。这两句,用的又是先抑后扬的笔法:前句举「百菜之主」园葵之珍以压苹藻,是为抑;后句赞苹藻之洁更胜园葵,是为扬。于问答、抑扬之中,愈加显得苹藻生于幽泽而高洁脱俗的可贵。以此收束全诗,令人读来馀韵袅袅。

再看第二首咏「松柏」。松柏自古以来为人们所称颂,成为秉性坚贞,不向恶势力屈服的象征。孔子当年就曾满怀敬意地赞美它:「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这一首写法,与咏苹藻又稍有不同,不是先写背景,后写主体,而是开笔便让山上亭亭之松拔耸而起,展现出一种「突兀撑青穹」的雄伟气象。然后再用「瑟瑟」谷风加以烘托,写得极有声势。后面两句为表现松柏的苍劲,进一步渲染谷风之凛烈:「风声一何盛,松技一何劲!」前「一何」慨叹谷风之盛,简直就要横扫万木;后「一何」叙写松枝之劲,更显出松柏那「其奈我何」的刚挺难摧。诗人也许觉得,与谷风相抗,还不足以表现松柏的志节,所以接着又加以「冰霜」的进袭:「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前一个「正」字告诉人们,此刻正是滴水成冰、万木凋零的凄寒严冬;后一个「正」字又告诉人们,再看松柏,它却依旧端然挺立、正气凛然,不减春日青苍之色。《礼记》说:「其在人也,如松柏之有心也,故贯四时不改柯易叶。」正可拿来作「端正」的注脚。这两句描摹冰霜,辞色峻冷;展示松柏,意态从容。松柏的坚贞志节,正显现于这一鲜明的对照之中。此诗结尾也是冷然一问:「岂不罹凝寒?」意谓:难道它不怕遭受酷寒的侵逼?然后归结到诗人主意之所在:「松柏有本性。」吐语沉着,戛然收笔。读者于涵咏之际,恍可见到,那雄伟苍劲的松柏,还久久矗立在眼前。

第三首咏的是「凤凰」。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说文》),生长在南方「丹穴山」中。《大戴礼记》说它是「羽虫」之「长」,所以栖、食也与凡鸟不同:「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诗经·大雅·卷阿》郑玄笺)。这就是此诗开头所说的「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之意。诗人之歌咏凤凰,不仅因为它有此神奇的习性,更瞩意于它那绝世高蹈的怀抱:「于心有不厌(足),奋翅凌紫氛。」——它根本鄙弃「鸟为食亡」之俗,不满足于「竹实」之食,而要奋展巨翼,掠过九霄的紫霞,高远地飞翔!后一句以凤凰凌空「奋翅」的动态形象,表现它绝世超俗的高远之志,运笔劲健,富于阳刚之美。读过庄子《逍遥游》和宋玉《对楚王问》的人都记得,当鹍鹏、凤凰「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之际,「学鸠」、鷃鸟之辈曾以其井蛙之见,对它们加以无知的嘲问。宋玉因此有「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之语,将这类斗筲之辈一笔骂倒。诗人大约正有感于此,所以接着两句便借凤凰之口,对无知之辈的嘲问,作出了声震云天的回答:「岂不常勤苦,羞与黄雀群!」意谓:正是为了不与世俗之辈同流合污,我才不避勤苦、投入搏击风云的斗争生涯的呵!诗人仰望云空、激动不已,不禁又悠然神往地追问一句:「那么,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归来?」凤凰的回答干脆利落:「将须圣明君」。意谓:到了明君临世的时候,我就将万里来归!这四句抒写凤凰之志,诗人将其置于「奋翅凌紫氛」之后,便造出了一种高天传音的雄奇境界。绝世高蹈的凤鸟,正凌空远去,万里云天却还隆隆地回荡着它那高傲的鸣叫,这壮怀是书写在高天白云之上的呵!

评析

陈柞明评论刘桢的诗,用了「翠峰插空,高云曳壁」的精妙比喻(《采菽堂古诗选》)。《赠从弟三首》确实当得起这样的赞美。作为咏物诗,这三首对苹藻、松柏、凤凰虽然着笔不多,却都是画龙点睛,使它们个个风骨棱然。这正是诗人自身高洁之性、坚贞之节、远大怀抱的写照。倘若他自身没有这种「挺挺自持」的气骨,就不能将这类无情之物铸造得如此「高风跨俗」、富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