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登多景楼
[宋代] 陈亮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译文

登楼极目四望,不觉百感交集,可叹自己的这番心意,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理解呢?镇江一带的山川形势极其险要,简直是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致。然而这样险要的江山却不被当作进取的凭藉,而是都看成了天设的南疆北界。镇江北面横贯着波涛汹涌的长江,东、西、南三面都连接着起伏的山岗。这样的地理形势,正是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足以与北方强敌争雄的形胜之地。六朝的旧事,原来全不过是为少数私家大族的狭隘利益打算!

于是笑王谢等人,他们空洒英雄之泪,却无克服神州的实际行动。他们依仗着长江天险,自以为可以长保偏安,哪里管得到广大的中原地区,长久为异族势力所盘踞,广大人民呻吟辗转于铁蹄之下呢?凭借这样有利的江山形势,正可长驱北伐,无须前怕狼,后怕虎,应该象当年的祖逖那样,中流击水,收复中原。南方并不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也不乏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的猛将,完全应该象往日的谢安一样,对打败北方强敌具有充分信心,一旦有利之形势已成,便当长驱千里,扫清河洛,收复国土,何须顾虑对方的强大呢?

注释

念奴娇:词牌名。又名“百字令”、“酹江月”等。

多景楼:在江苏镇江市北固山上甘露寺内,北面长江,为登临圣地。

危楼:高楼。

还望:环顾。“还”通“环”。

浑认作:竟当作。

私记:私利。

王谢:此代东晋上层人士,喻指今之掌权者。

河洛:黄河、洛河。泛指中原。

腥膻(xīng shān):外敌入侵,这里代指金人。

中流誓:《晋书·祖逖传》载,祖逖北伐渡江时,“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辞色壮烈,众皆慨叹。”

小儿破贼:晋军在淝水之战中大败苻坚,捷报传来,谢安置书一旁,了无喜色。客问之,安徐答对奕者曰:“小儿辈遂已破贼。”小儿辈指安弟石、侄玄。事见《晋书·谢安传》及《世说新语·稚量》。

强对:《全宋词》作“疆场”,不如“强对”为好。此指强敌。《三国志·陆逊传》:“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疆对也。’”疆,通”强“。

赏析

这是一首借古论今之作。词的内容以议论形势、陈述政见为主,正是与此行考察形势的目的息息相通的。上阙借批判东晋统治者偏安江左,谴责南宋统治者不图恢复中原。下阙抨击空论清谈。词人认为,真正的爱国者应当像东晋的祖逖那样,中流击楫,义无反顾。

开头两句,凌空而起。撇开登临感怀之作,先写望中景物的俗套,大笔挥洒,直抒胸臆,借景抒情:登楼环顾,不禁百感交集,可叹自己的这番心意,古往今来没有几人能够理解!因为所感不止一端,先将“此意”虚提,总摄下文。以下抒写词人认为“今古几人曾会”的登临意。“今古”一语,暗示了此词是借古论今。接下来两句,从江山形势的奇险引出对“天限南疆北界”主张的抨击。“鬼设神施”,是形容镇江一带的山川形势极其险要,也是对“天限南疆北界”这种苟安论调的否定。当时南宋统治者不思进取,苟且偷安,将长江作为拒守金人南犯的天险,词人所抨击的,正是这种藉天险以求苟安的主张。“浑认作”三字,亦讽亦慨,笔端带有强烈感情。“一水”三句,指出京口地形险要,是争雄的好据点,对南宋有利,应当北上争雄。其中“做出”一语,表达了词人目击山川形势时兴会淋漓的感受。在词人眼中,山川仿佛有了灵气和生命,灵动起来了。词人认为,山川形势足以北向争雄,问题在于统治者缺乏北伐争雄的远大抱负与勇气。因此,下面紧接着就借批判六朝统治者来揭示现实中当权者苟安论调的思想实质:“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借古讽今,六朝凭险而偏安,为保住少数人私利,无心北伐。而今南宋朝廷颓靡不振,紧步六朝后尘。词人对统治者划江自守的苟安政策的揭露批判,词锋犀利,入木三分。

下阙“因笑”二字,承上片结尾对六朝统治者的批判,顺势而下,使上、下阙浑然一体。前三句用《世说新语·言语》新亭对泣故事,“王谢诸人”概括东晋世家大族的上层人物,说他们空洒英雄之泪,却无克服神州的实际行动,借以讽刺南宋上层统治集团中有些人空有慷慨激昂的言辞,而无北伐的行动。“也学英雄涕”,讽刺尖刻辛辣,鞭辟入里。“凭却长江,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意谓今之宋廷据此天险,却不管中原被占已久。这是对统治者“只成门户私计”的进一步批判。“管不到”三字,可谓诛心之笔。到这里,由江山形势引出的对当权者的揭露批判已达极致,下面转承上阙“争雄”,进一步正面发挥登临意。“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中流誓,用祖逖统兵北伐,渡江击楫而誓的故事。在词人看来,这几句词由前面的愤郁转向豪放,意气风发,辞采飞扬,充分显示出词人豪迈朗爽的胸襟气度。歇拍二句,承上阙“长驱”,进一步抒写必胜的乐观信念。“小儿破贼”和“强对”分别见《世说新语·雅量》和《三国志·陆逊传》,词人用典诉说豪言壮语。到这里,一开头提出的“今古几人曾会”的“此意”已经尽情发挥,全词也就在破竹之势中收笔。

这首词纵论时弊,痛快淋漓,充分显示其词人兼政论家的性格。这种大气磅礴、开拓万古心胸的强音,是足以振奋人心的。议论战守,纵谈攻防,自六朝王谢至今之庙堂,特别是对那些倡言“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中原”的失败论者,明指直斥,毫无顾忌,其精神可流传千古!

评析

作者登上镇江多景楼,眺望长江对岸,慨叹此处形势正宜出兵北伐、一举收复失地,并非仅作为防御胡人南侵的天然屏障而已,可惜古今却无人能识。全词议论精辟,笔力挺拔,大有雄视一世的英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