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宋代]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译文

漫步东城感受到风光越来越好,船儿行驶在波纹骤起的水面上。拂晓的轻寒笼罩着如烟的杨柳,惟见那红艳艳的杏花簇绽枝头。

人生总是怨恨苦恼太多欢娱少,谁惜千金却轻视美人迷人一笑?为君手持酒盏劝说金色的斜阳,且为聚会向花间多留一抹晚霞。

注释

木兰花:原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名,调同“玉楼春”。《金奁集》入“林钟商调”。此词为双调五十六字体,前后阕各三仄韵。

縠(hú)皱波纹:形容波纹细如皱纱。縠皱:即皱纱,有皱褶的纱。

棹(zhào):船桨,此指船。

春意:春天的气象。

闹:浓盛。

浮生:指飘浮无定的短暂人生。语本《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肯爱:岂肯吝惜,即不吝惜。一笑:特指美人之笑。

持酒:端起酒杯。《新唐书·庶人祐传》:“王毋忧,右手持酒啖,左手刀拂之。”

晚照:夕阳的馀晖。南朝宋武帝《七夕》诗之一:“白日倾晚照,弦月升初光。”

赏析

宋祁因此词而得名,正如秦观之为“山抹微云学士”,他则人称“红杏尚书”,传为佳话。这佳话指的就是此词的上阕歇拍之句。

此词开头两句具有不同寻常的光景气象。词人一上来便说东城,这是有讲究的。普天下时当艳阳气候,不是西城或别的地方就不可入咏。其实,寒神退位,春自东来,故东城得气为先,正如写梅花,必曰“南枝”,亦正因它南枝向阳,得气早开。此皆词人诗客,细心敏感,体察物情,含味心境,而后有此诗心诗笔。古代春游,踏青寻胜,必出东郊,民族的传统认识,从来如此也。真正领起全篇精神的,又端在“风光”二字。风光,其实概括了天时、地利、人和三方面的关系;它不但是自然景色,也包含着世事人情。正古人所谓“天气澄和,风物闲美”,还须加上人意欣悦。没有了后者,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渐”字,最为得神。说是“渐觉”,其实那芳春美景,说到就到,越看越是好上来了。这美好的风光,分明又有层次。从词中可以看出,词人的感受首先就眼见那春波绿水,与昨不同;它发生了变化,它活起来;风自东来,波面生纹,如同纱縠细皱,粼粼拂拂,漾漾溶溶,招唤着游人的画船。春,是从这儿开始的。然后,看见了柳烟;然后,看见了杏火。这毕竟是“渐”的神理,一丝不走。晓寒犹轻,是一步;春意方闹,是又一步。风光在逐步开展。把柳比作“烟”,实在很奇。“桃似火,柳如烟”,在人们的感受上,这种文学语言,这种想象和创造,很美。美在传神,美在造境。盖柳之为烟,写其初自冬眠而醒,嫩黄浅碧,遥望难分枝叶,只见一片轻烟薄雾,笼罩枝梢——而非呛人的黑烟也。桃杏之为火,写其怒放盛开,生气勃发,如火如茶,“如喷火蒸雾”,全是形容一个“盛”的境界气氛——而非炙热灼烫之火也。这就表现了“闹”字的丰富意蕴。词人用它,写尽那一派盎然的春意,蓬勃的生机。

此词上阕写尽风光,下阕转出感慨。人生一世,艰难困苦,不一而足;欢娱恨少,则忧患苦多,不待问而后知。难得开口一笑,故愿为此一掷千金亦在所不惜,正见欢娱之难得也。这里的事,并非算账目,不过讲情理,须知书生大言,每每若是。欢娱恨少,至于此极。书生无力挥鲁阳之戈,使日驭倒退三舍,只能说劝斜阳,且莫急急下山,留晚照于花间,延欢娱于一饷。晏殊曾云:“一曲新词酒一杯。”“夕阳西下几时回?”(《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面目不同,神情非常相似:它们并非恋物之作,实是伤心之词。

评析

此词是当时传诵的名篇。上阕写在烂漫的春光中,荡起小舟到城东波纹轻细的小溪上探春。绿杨二句,描绘所见之景。绿杨垂柳笼聚着雾气如烟,四处弥漫着拂晓的轻寒,唯见红艳的杏花簇绽枝头,春意盎然,像火焰似的喧闹。色彩明丽,对仗精美,而“闹”字尤为传神,《人间词话》谓“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它运用通感的手法,化视觉印象为听觉,将繁丽的春色点染得十分生动。下阕抒发惜时的感触。人生忧患常多,欢娱常少,以此宁肯抛合物质财富而追寻精神享受。劝斜阳留花间,更体现出对春意的低回眷恋。全词洋溢着春的优美和生机,荡漾着爱美惜春、珍视人生的情趣。宋祁因此词被称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当时传为美谈”(《花草蒙拾》),自非偶然。

辑评

清代王士祯《花草蒙拾》:“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当时传为美谈。吾友……极叹之,以为卓绝千古。然实本花间“暖觉杏梢红”,特有青蓝、冰水之妙耳。

近代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