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滁州的西南面,一泓泉水的旁边,欧阳公任知州的第二年,建造了一个名叫“丰乐”的亭子,并亲自作记,以表明这个名称的由来。不久以后,又在丰乐亭的东面几百步,找到一个山势较高的地方,建造了一个叫“醒心”的亭子,让我作记。
每逢欧阳公与州里的宾客们到这里游览,就肯定要到丰乐亭喝酒。有时喝醉了,就一定要登上醒心亭眺望。那里群山环抱、云雾相生、旷野无垠、草木茂盛、泉水嘉美,所见到的美景使人眼花缭乱,所听到的泉声使人为之一振。于是心胸顿觉清爽、洒脱而酒醒,更想久留而不返回了。所以就根据这个缘故给亭命名为“醒心亭”,是取自韩退之的《北湖》诗。啊,这大概可以称得上是善于在山水之间寻找快乐,又用所见到的美景来给它命名吧,这就更有水平了。
尽管这样,我是能够说出欧阳公真正的快乐的。我们的皇帝在上悠然自得,无为清静;我们的百姓在下丰衣足食,心无不满;天下的学者都能成为良材;四方的少数民族以及鸟兽草木等生物都各得其宜。这才是欧阳公真正的快乐啊!一个山角落,一汪清泉水,哪里会是欧阳公的快乐所在呢?他只不过是在这里寄托他的感想啊!
像欧阳公这样的贤人,韩愈死后几百年才产生一个。今天和他同游的宾客还不知道欧阳公那样的贤人是很难遇到的。千百年后,有人仰慕欧阳公的为人,瞻仰他的遗迹,而想要见他的人,就会因没有与他同时代而感叹。到那时,才知道遇到欧阳公真难。如此说来,凡是现在与欧阳公同游的人,能不感到欢喜和幸运吗?而我曾巩又能够用这篇文章托名在欧阳公文章的后面,又能不欢喜和庆幸吗?
宋仁宗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
滁(chú)州:宋州名,属淮南东路,今安徽省滁州市。
涯:边际。
欧阳公:即欧阳脩(公元1007年-公元1072年),北宋政治家、文学家。
作州:任知州。
构:建筑。
几:将近、接近。
得:寻到。
即:到达。
滋(zī):生。
嘉(jiā):美。
洒(sǎ)然:不拘束的样子。
即:猜想。
所以然:可以造成这种醒心的效果。
韩子退之:即韩愈,字退之。
《北湖》:韩愈的诗歌作品。
其实:这个地方真实的情景。
吾君:这里指宋仁宗。
优游:悠闲自得的样子。
无为:清静丽无所事事。
给(jǐ)足:富裕,丰足。
且良:泛指有才能。
夷狄(yí dí):泛指少数民族。夷,我国古代对东部各民崩的统称;狄,我国古代北部的一个民族。
隅(yú):角落。
寄意:寄托自已的心意。
殁(mò):死。
始:才。
托名:依托他人而扬名。
【整体赏析】
文章第一段交代了写《醒心亭记》的有关背景及写“记”之缘由。在介绍“醒心亭”之前,作者先介绍了“丰乐”亭。“滁州之西南”,示方位;“泉水之涯”,写环境;“欧阳公作州之二年”,记构亭时间:文笔交代简洁。作者所以写丰乐亭,用意在于以丰乐亭作背景,一方面引出醒心亭的位置,丰乐亭往东几百步的高山上;一方面交代了“醒心亭”的环境。写“丰乐亭”就是在描绘“醒心亭”的画面背景。作者行文纡徐曲折,不开门见山,直至段尾才开始点题。这并未使人感到烦琐,而是使画面更加丰满。
文章第二段写醒心亭之胜。作者以“饮”和“望”两字,概括区分了“丰乐”、“醒心”二亭不同的用途:前者用于饮酒,后者用于览胜。一个“望”字,总领景致之叙:群山相环,云烟弥漫,旷野无垠,草木茂密,泉水清冽,山岩峻秀。作者所以写“望”中之景,是为了引出“望”中的感受:耳目一新,心中畅然清爽,从而点明醒心亭所以名“醒心”的原因,并进一步指明“醒心”一词的出处及典故。按韩退之诗《北湖》关于“醒心”句的一首是:“闻说游湖棹,寻常到此回,应留醒心处,准拟醉时来。”这一引证,也曲折地反映着欧阳脩这位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对于韩愈这位唐代古文运动领袖的推崇。韩愈擅古文,并非以诗称擅者,《北湖》又非韩愈有名的文章,而欧阳公熟知,可见韩愈诗文之被推重。结句“取乐于山泉”,总结了建亭的心旨,为下文议论的生发作了铺垫,既有“总上”之功,又是“启下”之设。
文章第三段的议论,文眼在“乐”字上。承上段“取乐于山泉”,引出“公之乐,吾能言之”,这句总领全段,来说明欧阳脩之“乐”的内涵。第三段有两处璧瑕:其一是,曾巩把“夷狄乌兽草木”,列在一起。反映出了他的“大汉族”的封建正统意识,对汉族以外的少数民族的歧视;其二是,曾巩把当时的宋王朝的统治讴歌为“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是失实的。虽然,这是当时文章通行的一种时代局限,但毕竟是白璧之瑕。欧阳脩的山水之乐,也不是太平盛世的一种移情只不过是在被贬蒙诬中,表现了一种旷达的情志而已。滁州是个小州,无从施展抱负,只好纵山水之情罢了。
文章第四段文眼在“难得”二字,“几百年才能有这相的”,写欧阳脩之贤难得。现在的人,还没有理解这一点,但百年、千年之后,人们一定会确认这个问题。蕴含的意思是:历史自有公论。欧阳脩以流言攻讦被贬到滁州,身被非誉之名,且有涉罪之嫌,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者,曾巩的“公之贤难遇”说,既是殉流言的反击,也是对欧阳脩的声援。当世人不能理解欧阳脩,后世人自垫有公论。这是曾巩的一段曲笔。
【艺术手法】
托物言志,寄情于景:《醒心亭记》则借助记游醒心亭,抒发了儒家关心政治与积极的人生意识,写景记游不是作者真正的写作目的。作者在《醒心亭记》里指出欧阳脩的真乐是“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学者皆为材且良,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这是一幅“天下安康,人民幸福”的安乐图。欧阳脩被贬滁州,仍然忧国忧民,他悠闲地游览醒心亭时心中却澎湃着激越的政治豪情,曾巩对欧阳脩的内心世界了解得很清楚。
对比映衬,突出重点:欧阳脩的“真乐”在于对政治的关注,对统治者“无为而治”和老百姓安居乐业生活的追求和向往。作者重在对“醒心亭”的叙写。“群山之相环,云烟之相滋,旷野之无穷,草树众而泉石嘉”的美景,与“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学者皆为材且良,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的政治“清明图”相映衬,突出了欧阳脩澎湃于胸中的宏大的政治抱负。
南宋学者黄震《黄氏日抄·卷六十三》:《醒心亭记》为欧阳公守滁作,洒然使人醒者也。
清代理学家张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十五》:《丰乐亭记》,欧公自道其乐也。《醒心亭记》,子固能道欧公之乐也。然皆所谓“后天下之乐而乐”者,结处尤一往情深。
清代学者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四十二》:其言之非谀且妄,故后半但觉清新。后之人则不可以率尔画虎也。
宋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欧阳脩因支持范仲淹等人的政治革新,被贬为滁州太守,因而放情山水,以诗酒自娱。宋仁宗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八月,欧阳修建醒心亭,作者为此而写下《醒心亭记》。文章描写欧阳脩等人登亭游山的乐趣,热情地赞扬了欧阳脩忧国忧民以普天下之乐为乐,而不愿一己独乐的宽阔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