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食单·小菜单
[清代] 袁枚
小菜佐食,如府史胥徒佐六官司也。醒脾解浊,全在于斯。作《小菜单》。
【笋脯】
笋脯出处最多,以家园所烘为第一。取鲜笋加盐煮熟,上篮烘之。须昼夜环看,稍火不旺则溲矣。用清酱者,色微黑。春笋、冬笋皆可为之。
【天目笋】
天目笋多在苏州发卖。其篓中盖面者最佳,下二寸便搀入老根硬节矣。须出重价,专买其盖面者数十条,如集狐成腋之义。
【玉兰片】
以冬笋烘片,微加蜜焉。苏州孙春杨家有盐、甜二种,以盐者为佳。
【素火腿】
处州笋脯,号“素火腿”,即处片也。久之太硬,不如买毛笋自烘之为妙。
【宣城笋脯】
宣城笋尖,色黑而肥,与天目笋大同小异,极佳。
【人参笋】
制细笋如人参形,微加蜜水。扬州人重之,故价颇贵。
【笋油】
笋十斤,蒸一日一夜,穿通其节,铺板上,如作豆腐法,上加一板压而榨之,使汁水流出,加炒盐一两,便是笋油。其笋晒干仍可作脯。天台僧制以送人。
【虾油】
买虾子数斤,同秋油入锅熬之,起锅用布沥出秋油,乃将布包虾子,同放罐中盛油。
【喇虎酱】
秦椒捣烂,和甜酱蒸之,可用虾米搀人。
【熏鱼子】
熏鱼子色如琥珀,以没重为贵。出苏州孙春杨家,愈新愈妙,陈则味变而油枯。
【腌冬菜、黄芽菜】
腌冬菜、黄芽菜,淡则味鲜,咸则味恶。然欲久放,则非盐不可。常腌一大坛,三伏时开之,上半截虽臭、烂,而下次半截香美异常,色白如玉。甚矣!相士之不可但观皮毛也。
【莴苣】
食莴苣有二法:新酱者,松脆可爱。或腌之为脯,切片食甚鲜。然必以淡为贵,咸则味恶矣。
【香干菜】
春芥心风干,取梗淡腌,晒干,加酒、加糖、加秋油,拌后再加蒸之,风干入瓶。
【冬芥】
冬芥名雪里红。一法整腌,以淡为佳;一法取心风干,斩碎,腌入瓶中,熟后杂鱼羹中,极鲜。或用醋煨,入锅中作辣菜亦可同,煮鳗、煮鲫鱼最佳。
【春芥】
取芥心风干、斩碎,腌熟入瓶,号称“挪菜”。
【芥头】
芥根切片,入菜同腌,食之甚脆。或整腌晒干作脯食之尤妙。
【芝麻菜】
腌芥晒干,斩之碎极,蒸而食之,号“芝麻菜”。老人所宜。
【腐干丝】
将好腐干切丝极细,以虾子、秋油拌之。
【风瘪菜】
将冬菜取心风干,腌后榨出卤,小瓶装之,泥封其口,倒放灰上。夏食之,其色黄,其臭香。
【糟菜】
取腌过风瘪菜,以菜叶包之,每一小包,铺一面香糟,重叠放坛内。取食时,开包食之,糟不沾菜,而菜得糟味。
【酸菜】
冬菜心风干微腌,加糖、醋、芥末,带卤入罐中,微加秋油亦可。席间醉饱之余,食之醒脾解酒。
【台菜心】
取春日台菜心腌之,榨出其卤,装小瓶之中,夏日食之。风干其花,即名菜花头,可以烹肉。
【大头菜】
大头菜出南京承恩寺,愈陈愈佳。入荤菜中,最能发鲜。
【萝卜】
萝卜取肥大者,酱一二日即吃,甜脆可爱。有侯尼能制为鲞,煎片如蝴蝶,长至丈许,连翩不断,亦一奇也。承恩寺有卖者,用醋为之,以陈为妙。
【乳腐】
乳腐,以苏州温将军庙前者为佳,黑色而味鲜。有干湿二种,有虾子腐亦鲜,微嫌腥耳。广西白乳腐最佳。王库官司家制亦妙。
【酱炒三果】
核桃、杏仁去皮,榛子不必去皮。先用油炮脆,再下酱,不可太焦。酱之多少,亦须相物而行。
【酱石花】
将石花洗净入酱中,临吃时再洗。一名麒麟菜。
【石花糕】
将石花熬烂作膏,仍用刀划开,色如蜜蜡。
【小松菌】
将清酱同松菌入锅滚熟,收起,加麻油入罐中,可食二日,入则味变。
【吐蛈】
吐蛈出兴化、泰兴。有生成极嫩者,用酒酿浸之,加糖则自吐其油,名为泥螺,以无泥为佳。
【海蛰】
用嫩海蛰,甜酒浸之,颇有风味。其光者名为白皮,作丝,酒醋同拌。
【虾子鱼】
子鱼出苏州。小鱼生而有子。生时烹食之,较美于鲞。
【酱姜】
生姜取嫩者微腌,先用粗酱套之,再用细酱套之,凡三套而始成。古法用蝉退一入酱,则姜久而不老。
【酱瓜】
将瓜腌后,风干入酱,如酱姜之法。不难其甜,而难其脆。杭州放鲁箴家制之最佳。据云:酱后晒干又酱,故皮薄而皱,上口脆。
【新蚕豆】
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
【腌蛋】
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红而油多。高文端公最喜食之。席间先夹取以敬客。放盘中,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
【混套】
将鸡蛋外壳微敲一小洞,将清黄倒出,去黄用清,加浓鸡卤煨就者拌入,用箸打良久,使之融化,仍装入蛋壳中,上用纸封好,饭锅蒸熟,剥去外壳,仍浑然一鸡卵,此味极鲜。
【茭瓜脯】
茭瓜入酱,取起风干,切片成脯,与笋脯相似。
【牛首腐干】
豆腐干以牛首僧制者为佳。但山下卖此物者有七家惟晓堂和尚家所制方妙。
【酱王瓜】
王瓜初生时,择者腌之入酱,脆而鲜。
译文

在吃饭时,小菜可以用来辅助进食,就像府史胥徒辅佐六官司一样,小菜能醒脾也能解浊。写作《小菜单》一章。

【笋脯】

出产笋脯的地方很多,其中以我家乡所烘制的笋脯最为好吃。笋脯的具体做法是:选取鲜笋,加盐烹煮,将煮熟的笋放到篮中烘干。需要注意的是,烘烤过程中,需要昼夜不停地围着篮子查看,火稍微弱一点,篮中就会有馊味。做笋脯时,加入清酱,会使笋脯颜色变得微黑。春笋、冬笋都可以用来制作笋脯。

【天目笋】

天目笋多在扬州发卖。卖天目笋的商贩,往往会把最好的天目笋盖在篓子的最上面,而好笋表层之下两寸,就搀入又老又硬的笋了。买天目笋时,需要出高价,专门买表面盖着的数十条笋,专买这些好笋,就如集腋成裘一样。

【玉兰片】

将冬笋切片后烘干,稍微加点蜜就可以吃了。苏州孙春杨家有两种笋干——咸味的和甜味的,其中以盐制的咸笋干更好吃。

【素火腿】

处州地区的笋脯,被称为“素火腿”,也就是处片。这种笋脯放久了就会变得干硬,还不如买毛笋回家自己烘制。

【宣城笋脯】

宣城地区所出产的笋尖,颜色黑,长得也肥,与天目笋大同小异,非常好吃。

【人参笋】

将细笋制成人参形状,稍微加一点蜜水。扬州人非常喜欢人参笋,所以它的价格比较高。

【笋油】

选用十斤笋,蒸上一天一夜。将笋节穿通,铺在板子上,就像制作豆腐的方法一样,在笋上面铺上一块板子,使劲压,使笋内的汁水流出。往榨出的汁水内放入一两炒盐,就制成了笋油。将原来的笋晒干后,可以制成笋脯。天台和尚常将制成的笋油送人。

【虾油】

买几斤虾子,将它们与秋油一同放入锅中熬煮,起锅后,用布将秋油沥出,再用布把虾子包起来。之后把包起来的虾子和沥出的秋油一同放入罐中。

【喇虎酱】

将花椒捣烂,同甜酱一起放入锅内蒸。做喇虎酱时可以搀入虾米。

【熏鱼子】

制好的熏鱼子颜色如同琥珀一样,油放得多的熏鱼子最好吃。这一美味出自苏州孙春杨家。越新鲜的熏鱼子越好吃,放的时间长了,熏鱼子也就变味了,油也会变枯干。

【腌冬菜、黄芽菜】

人们腌制的冬菜和黄芽菜,都是清淡了味道才鲜美,咸了味道就不好了。要长时间存放它们的话,一定要放盐。我曾经腌制了一大坛子白菜,三伏天打开坛子时,腌菜的上半部分已经变得又臭又烂,而腌菜的下半部分却异常香美,颜色如同白玉。真是令人惊奇!想来这就如同鉴别人才一样,不能只看人的表面。

【莴苣】

莴苣有两种吃法。一种是用酱腌制,这样做出来的莴苣松脆可口。另一种是将莴苣腌制后晒成干,切片食用,这种吃法口感鲜嫩。然而要注意的是,莴苣一定要清淡,咸味的莴苣很难吃。

【香干菜】

将春天生出的芥菜心风干后,把菜梗连同一点点盐一同腌制。之后将腌好的菜晒干,加酒、糖和秋油,拌匀后上锅蒸。蒸熟后,将菜风干后放入瓶中。

【冬芥】

冬芥又叫雪里蕻,有很多食用方法。第一种方法是将一整棵冬芥放入瓶中腌制,这种做法要少放盐,让冬芥清淡一点。第二种方法是专取冬芥菜心,风干后切碎,将其放入瓶中腌制,腌完后放入鱼羹中食用,非常美味。或者用醋煨煮冬芥也可以,这样做出来的冬芥可以放入锅中做辣菜。另外,用冬芥来煮鳗鱼或鲫鱼也很好。

【春芥】

将春芥的菜心取出,风干并切碎,腌熟后放入瓶中,这样做出来的菜被称为“挪菜”。

【芥头】

将芥菜根切成片,与芥菜一同腌制,这样做出来的芥菜口感爽脆。另外,也可以腌制一整根芥菜,腌后晒干,制作成菜脯,吃起来感觉也很好。

【芝麻菜】

将腌制好的芥菜晒干后,切到细碎,然后放入锅中蒸着吃,这道菜被称为“芝麻菜”,适合老人食用。

【腐干丝】

将好的豆腐干切成极细的丝,放入虾子和秋油拌匀即可。

【风瘪菜】

做风瘪菜时,把冬菜的菜心取出,将其风干后腌制,腌过之后再将其中的卤汁压榨出来,把菜放入小瓶中装好,用泥封住瓶口,将小瓶倒放在灰上。夏天吃的时候,菜的颜色发黄,味道却很香。

【糟菜】

将腌制过的风瘪菜取出,用菜叶把它们包起来,每一个小菜包上都铺上一面香糟。之后将铺有香糟的小菜包,重叠着放入坛子内。取用时,将菜包打开,香糟没有沾到风瘪菜上,而菜则有了糟的香味。

【酸菜】

将冬菜的菜心取出后风干,再稍微腌制一下,之后加入糖、醋和芥末,连同卤汁一起放入罐中,再往罐中稍微加一点秋油就可以了。席间酒足饭饱的时候,吃一点酸菜可以起到醒脾解酒的作用。

【台菜心】

摘取春天的台菜菜心,腌制过后,将菜中的卤汁压榨出来,把菜装入小瓶中,夏天的时候可以吃。也可以把台菜的花风干,就是所谓的菜花头,可以用它来烹肉。

【大头菜】

大头菜出产自南京的承恩寺,菜放得时间越久越好吃。做菜时,将大头菜放入荤菜中,最能使菜鲜美可口。

【萝卜】

选用比较肥大的萝卜,用酱腌制上一两天就取出来吃,又甜又脆,非常可口。有个叫侯尼的人,把萝卜制成鱼干的形状,然后将它们煎成蝴蝶一般的薄片,一丈左右长,一个个连在一起,令人称奇。另外,承恩寺有个卖萝卜的人,他用醋腌制萝卜,这种制法,腌制的时间越长越好。

【乳腐】

说起腐乳,数苏州温将军庙前人家卖的最好,那里卖的腐乳是黑色的,而且味道鲜美。腐乳有干、湿两种。有一种用虾子做的腐乳的味道也很鲜美,只是略微有点腥味。广西的白乳腐最美味。王库官家制的腐乳也很好吃。

【酱炒三果】

将核桃和杏仁去皮,而榛子不用去皮。先用油将它们炸脆,再放入酱,不要炸得太焦。放入酱的多少,要根据这些坚果的数量而定。

【酱石花】

将石花菜洗干净后放入酱中,临吃之前再将菜上的酱洗掉。石花菜又叫麒麟菜。

【石花糕】

将石花菜熬烂后做成膏,用刀把膏划开,颜色如蜜蜡一样。

【小松菌】

将松菌和清酱一同放入锅中滚煮,滚熟后收汁起锅。之后将松菌放入罐中,加麻油。这样做出来的松菌可以吃两天,放的时间久了就变味了。

【吐蛈】

吐蛈出产自兴化和泰兴地区。有生来就很鲜嫩的吐蛈,对于它们,食用前要用酒酿浸泡,加些糖后,吐蛈会自己吐出油来。虽然吐蛈也被称为泥螺,但食用时还是以没有泥为好。

【海蛰】

将鲜嫩的海蜇用甜酒浸泡后食用,吃起来很有滋味。比较光滑的海蜇又叫作白皮,将白皮切成丝,用酒和醋一同调拌食用也可以。

【虾子鱼】

虾子鱼出产自苏州,小鱼生下来就有鱼籽。趁这种小鱼新鲜时烹食,比鱼干还要美味。

【酱薑】

选取鲜嫩的生薑稍微腌一下,先用粗酱腌,再用细酱腌,腌过三次后就可以了。古时候在酱腌生薑时放入蝉蜕,这样薑放久了也不会变老。

【酱瓜】

先将瓜腌制一遍,之后风干,再次放入酱中腌制,类似于酱薑的做法。做酱瓜时,要把酱瓜做得甜一点并不难,难的是把酱瓜做脆。杭州施鲁箴家做的酱瓜最好吃,据说瓜在酱腌过之后晒干再腌,所以皮薄且皱,香脆可口。

【新蚕豆】

选取新采摘下来的鲜嫩蚕豆,与腌芥菜一同炒着吃,这种吃法非常棒。蚕豆要随采随吃才好吃。

【腌蛋】

高邮出产的腌蛋最好吃,颜色红而且蛋中油多。高文端公最喜欢吃腌蛋,在宴请宾客的时候,他常常夹起腌蛋来敬客。将腌蛋装盘时,要将腌蛋带壳切开,蛋黄和蛋白一起吃,如果只吃蛋黄不吃蛋白的话,腌蛋的味道就不全面,而且蛋黄中的油也容易流失。

【混套】

在生鸡蛋的外壳上敲一个小小的洞,将蛋清和蛋黄倒出来,把蛋黄去掉,只留蛋清。之后将蛋清放入已经煨好的浓鸡汁中,用筷子长时间搅拌,使蛋清融化在鸡汁中。再将拌好的蛋清和鸡汁倒入蛋壳中,用纸将蛋壳封好,放入饭锅中蒸。蒸熟后,将蛋壳剥掉,出来的仍然像一个完整的鸡蛋,味道也非常鲜美。

【茭瓜脯】

将茭瓜放入酱中腌制,取出后风干,再将茭瓜切成片,制作成瓜脯,就像笋脯一样。

【牛首腐干】

豆腐干要数牛首和尚家做的最好。而山下卖豆腐干的有七家,只有晓堂和尚家做的才好吃。

【酱王瓜】

王瓜刚长出来时,选择细小的放入酱中腌制,又脆又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