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沦落的生涯,谁知竟得到天子的厚恩。世间万事我都已参破,只想学醉饮狂歌的古人。江上的月色分外清明,胡雁从夜空飞掠而过。秋风吹起,淮南已树木凋尽,楚地山头的落叶想必更多。且喜暂时可以寄身的地方,在那沧海近旁。对着明镜来回照影,萧萧白发徒然地令人心伤。如今你们同我都已经老去,都一样是这般步履龙钟。你们还叮嘱我要留意风波险恶,真叫我深深惭愧无限感动。
江州:今江西九江市。
薛六、柳八:名未详。六、八,是他们的排行。
员外:员外郎的简称。原指正额的成员以外郎官,为中央各司次官。
生涯:犹生计。
优诏:优厚待遇的诏书。根据上下文,此当为反语。
醉歌:醉饮歌唱。
胡雁:指从北方来的雁。
「淮南」句:江州在淮南,其地又在古代楚国境。楚山多,木叶零落,所见之山也多了。
沧洲:滨海的地方,也用以指隐士居处。
顾:回看。
无如:无奈。
龙钟:指老态迟钝貌。
老:一作「弃」。
遣:使,这里是叮咛之意。
慎风波:慎于宦海风波。
失州入幕,年岁已垂垂老矣;虽然寄身有地,但心情不能不是感伤多于慰藉。这首诗即写这种帐触之情。
首联写诗人奉诏内移沿海的感受。起句字面上称美皇恩浩荡,实际止用春秋笔法,以微言而寄讽意。诗人曾被贬南巴,此次奉诏内移,也是一种贬滴,只不过是由极远的南巴内移到较近的近海之睦州罢了。所以「承优诏」云云,实是反说,愤激不平才是其真意。对句则由止句之婉讽陡然转为无可奈何的一声浩叹,是真情的淋漓尽致的倾吐,也将上句隐含的讽意明朗化了。醉歌,它常常是作为古之文人浇愁遣愤的一种方式。刘长卿两次被贬在其心灵上留下创伤,借「醉歌」以排遣,已属无奈,前面冠以「空知」二字,则更进一层透出诗人徒知如此的深沉感慨,这就将苦清暗暗向深推进了一步。首联二句已点出诗人情绪,次联则以江州景色而染之,诗脉顺势而下。
颔联所写即眼前之景——江水、明月、北雁、落木、楚山,渲染清秋气氛,借以抒写宦海浮沉的深沉感慨。浩荡江水,凄清明月,一群北来南去的大雁掠空而过;江州一带万木凋零,落叶飒飒,原先被树木遮蔽的古楚地的山岭突然裸露出来,似乎比往日增加了许多。二句写景,一天上,一地下,一写水,一写山,一近一远,一动一静,上下俯抑,参差交互,成就了二幅水天空寂、江山寥落的江州秋色图。而作者的真正用意则在于通过这貌似孤立的景物画面,来抒写孤寂凄凉的心境和贬滴天涯的感恨。北雁南飞,暗寓诗人迁播;落木飒飒,隐含诗人晚景萧条,且与尾联「老」字遥相呼应;楚山之多亦正好反衬出作者的一己之微。所以,此联妙在以景传情,情从景出,情景相为珀芥,二者互藏其宅。
颈联的感喟即由此种氛围中生发。「寄身且喜沧洲近」,努力想从萧瑟感中振起,但下句「顾影无如白发多」又跌落到感伤中。这一联的脉理很细腻,寄身沧洲,自然是从上联将往淮南引起的悬想,而「沧洲近」,就离自己北国的家乡更远了,其意又隐隐上应领联上句的「胡雁过」。「沧洲近」又有悬想此后得遂闲适初志之意,但忽见明镜里,白发已多多,「白发」又隐隐与颔联下句萧瑟的「楚山多」在意象上相呼应。生涯如同一年将尽的深秋,遥远的故乡更回归无日,因此这「喜」只能是「且」喜,而白发缘愁长,却是「无如」其「何」的严酷的现实。
「今日龙钟人共老,愧君狄遣慎风波。」以感愧友人情谊作结,并隐隐透出前路上尚有风波之险。在关合诗题「重别薛六柳八二员外」的同时,以「慎风波」暗暗反挑首联的「生涯」、「世事」之叹。分别之际,诗人感愧万端地说:如今我和你们都已老态龙锺,多亏二位旧识还叮嘱我警惕旅途风波。在此之前,刘长卿因「刚而犯上」被贬到遥远的南巴,此次奉诏内移,薛柳二人担心他再次得罪皇帝,故有「慎风波」之劝。对此,诗人深深地为之感愧。「风波」一词,语意双关,既指江上风波,又暗指宦海风波。这样一结,既写出了薛柳二人对诗人的殷殷叮嘱之情,又传出了诗人感愧友人的神态。
综观全诗,或委婉托讽,或直抒胸臆,或借景言情,运用多种笔墨,向友人倾诉了因犯土而遭贬滴的痛苦情怀。语言看似质实,却不乏风流文采。前人评对长卿七言律诗云:「工绝秀绝。」当不为溢美之词。
作者一生中两次遭贬。诗是他第二次贬往南巴(属广东)经过江州与二友人话别时写的。诗人虽遭贬谪,却说「承优诏」,这是正话反说,抒发胸中不平。明明是老态龙钟,白发丛生,顾影自怜,无可奈何,却说「寄身且喜沧洲近」,把凄凉伤心掩饰,委婉地发抒不满情绪。全诗虽感叹身世,抒发悲愤,却不敢面对当权,其矛盾心绪,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