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第十卷·万章下·第六节
[周朝] 孟子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曰:“受之。”
“受之何义也?”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
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曰:“不敢也。”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急。’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译文

万章说:“士不依靠诸侯为生,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因为不敢。诸侯丧失了自己的国家,然后流亡国外,依靠别的诸侯为生,这是礼。士依靠诸侯为生,是不合于礼的。”

万章说:“君主所赠的粮食,就接受吗?”

孟子说:“接受。”

“接受有什么道理?”

孟子说:“君主对于侨居本国的人,本来就应该周济。”

万章说:“周济他,就接受,赏赐他,就不接受,这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因为不敢。”

万章说:“请问为什么不敢?”

孟子说:“守门打更的人都有固定的职务,来接受上面的(禄米)给养。没有固定的职务而接受上面的赏赐,人们以为这是不恭敬的。”

万章说:“君主馈赠,就接受,不知道可以经常这样吗?”

孟子说:“鲁缪公对于子思,屡次问候,屡次馈赠肉食。子思不高兴。最后一次,他把使者赶出大门外,向北先磕头,又拜了两次,拒绝说:‘今天才知道君主是像养狗养马一样地对待我。’大概从此以后不再馈赠了。喜爱贤人却不能任用他,又不能养他,可以叫做喜爱贤人吗?”

万章说:“请问国君要养君子的话,怎样才可以叫做养呢?”

孟子说:“先给他传达君主的旨意,他就先拜两次,又磕头,接受下来。以后管仓库的人常送来粮食,管伙食的人常送来肉食,就不再传达是君主的旨意了。子思认为为了一点肉食使自己不胜其烦地一拜再拜,不是养君子的方式。尧对于舜,打发自己的九个儿子服侍他,两个女儿嫁给她,百官、牛羊、仓库都具备,把舜养在田野之中,以后又提拔他到最高的职位,所以说,这才是王公尊敬贤者的方式。

注释

托:依靠。

氓:迁移来的人,此指士。周:同“赒”,救济。

缪公:指鲁缪公。亟:屡次。鼎肉:熟肉。

摽(biāo):赶走。稽(qǐ)首:磕头。再拜:拜两次。“稽首再拜”,有拒绝之意。“再拜稽首”,有接受之意。

伋:子思之名。

台:通“始”,才。

将:送。

廪人:管仓库的小吏。庖人:掌管伙食的小吏。

仆仆尔:烦扰的样子。

加:犹言提拔。

赏析

本章论君主养贤应有帝尧之道。

战国有养士之风,但儒士多不在此列。孟子认为,国君可以周济贤士,但不应像鲁君对子思那样,今天送点肉,明天送点米,不断让子思打躬作揖,这是对贤士不尊重的表现。

孟子认为,正确的礼贤下士之法,应该像帝尧对待舜那样,真正地礼遇贤士,把他们提拔到很高的位子上来,让他们能发挥作用,使他们有可能治国平天下,而物质待遇的供应在于其次。

“古者诸侯出奔他国,食其廪饩,谓之寄公。士无爵士,不得比诸侯。不仕而食禄,则非礼也。”

“初以君命来馈,则当拜受。其后有司各以其职继续所无,不以君命来馈,不使贤者有亟拜之劳也。”

“能养能举,悦贤之至也,惟尧舜为能尽之,而后世之所当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