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人王弘中在连州任职,与僧人景常、元慧两人交游密切。有一天,他带着这两人走到他居所的后边,在山丘荒地之间,登到高处而望,发现一处景色异常的地方。他令人砍去杂乱的茅草,一片树木就显露出来;开挖山石,一股清澈的泉水就喷涌而出;搬掉污浊的泥土,烧掉枯死的杂树,然后退到较远的地方站着观看。高出的地方突起成为山丘,低陷的地方裂开成了山谷,低洼的地方变成了池塘,缺陷的地方变成了山洞,就好像是有鬼神异物在暗地里帮助(变成如此美景)。从此以后,弘中与这两位僧人,清晨就去那里游赏,入夜却忘了回家,于是,他就在这里建起一座亭屋来躲避风雨和寒暑。亭屋建成后,我请求他们让我给这里的景物命名。那山丘起名叫“俟德之丘”,意思是它先前一直被淹没而如今才显露出来,有耐心等待的涵养。那岩石形成的山谷起名叫“谦受之谷”,石谷中的瀑流起名叫“振鹭之瀑”;谷名是说明其主人的德行,瀑名是说它的外观。那土壤形成的山谷起名叫“黄金之谷”,土谷中的瀑流取名叫“秩秩之瀑”;谷名是说明它的外观,瀑名是说明其主人的德行。那山洞起名叫“寒居之洞”,用于说明它合于时尚。那池塘起名叫“君子之池”,意思是池子容量大比喻主人有涵养,聚集了各种美德;池水漫出象征主人能够排除各种恶行。那泉水的源头起名叫“天泽之泉”,意思是说明泉水源出高尚,而下流施惠于人。把上述各种景物命名的涵义综合起来,就给这座亭屋起名叫“燕喜之亭”,这是取《诗经》里所说的“鲁侯燕喜”的句子来颂祝它的主人。于是乎连州百姓中的年长者,听说此事结伴前来这里观赏,他们说:“我们这个州的山水名扬天下,但是没有一处能够与燕喜亭相媲美。在附近生活劳作的人,他们的土地与这里连接,却没有人认识到这块地方的价值。大概是上天创造出来的佳境而大地把它保藏起来,为了要送给这位应得到他的人吧?
弘中自从由吏部员外郎贬官来到连州,路途所经过的地方依次是:从蓝田进入商洛,涉过湍急的浙水,到达汉水,登上岘首山,从这里能望见方城,然后出荆门山,下长江,穿过洞庭湖,溯湘水而上,走到衡山脚下,再由郴州跨过骑田岭。所到之处有猿猴为家的大山,有鱼龙居住的江湖,赏尽了深水远山的的种种瑰丽奇怪的景致,照说他对于山水已经是听腻了看厌了。如今他喜爱山水之意却仍然没有满足。《论语》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弘中的品德,同他的爱好,真可以说是协调一致了。他因自己的智慧而获得了燕喜亭这处佳境,因自己的仁德而得以在此居住,我由此而知道他被朝廷起用而离开连州进居尊贵之位的时间不会太久了。于是写下这篇题记刻在石碑上。
燕喜亭记:朱子《考异》:“燕或作宴。”廖本题注:“王弘中,名仲舒,自吏部员外郎贬连州司户参军。亭在连州,公为阳山令时作。阳山,连之属邑云。”洪兴祖《韩子年谱》:“(贞元二十年,)公在连州有王弘中《燕喜亭记》。”方崧卿记此《记》石本云:“亭在连山郡城北之五里惠宗寺后(按:亭在今连州城东),盖景常、元惠者昔居于此也。碑已四刻,然犹故本也。碑后题云:‘唐贞元二十年,会昌五年、宋咸平六年、康定二年四立石。”
异处:风景奇特的地方。异,奇异、特殊。
辇:《尔雅·释训》:“辇,运也。”
燔:焚烧。
椔翳:孙汝听云:“《诗》:‘作之屏之,其椔其翳’。注曰:‘木立死曰椔,自毙曰翳。’”
却立:后退几步站着。
突然:凸出的样子。魏怀忠云:“呀,张口貌。”
洼者:低洼的地方。
“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句:孙汝听云:“《书》:‘满招损,谦受益。’众水所赴,故云受谦。”按:孙注“受谦”,当依正文作“谦受”。 孙汝听云:“《诗》:‘振振鹭,鹭于飞。’振振,群飞貌。”按:文中振鹭,以鹭之洁白喻瀑之洁白而清澈。
“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句:孙汝听云:“秩秩,有常德也。”按:《诗》:“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毛传》:“秩,流行也。”郑玄笺:“喻宣王之德如涧水之源秩秩流出,无极巳也。”
钟:聚集。
恶:秽浊也。
燕喜:同“宴喜”,宴饮喜悦。《诗》:“鲁侯燕喜,令妻寿母。” 。
莫直:比不上。直,通“值”。
贬秩:降级。秩,官吏的品级第次。
蓝田:唐京兆府蓝田县,即今陕西蓝田县。
商洛:汉置商县,隋改为商洛,县治在今陕西商县东。
淅、湍:淅水、湍水,均在今河南省西南部。
汉水:源出陕西,流经鄂北多县,至汉阳汇入长江。
岘首:山名,今称岘山,在今湖北襄阳县。
方城:山名,在今河南方城县。
“升岘首以望方城”句:登岘山北望中原。
荆门:县名,今湖北荆门县。祝充云:“岷,山名,江水所出。《书》:‘岷山导江。’”按:文中“岷江”谓长江也。
洞庭:湖名,在湖南、湖北交界处。
湘水:即湘江,为湖南境内第一大河流。
衡山:山名,在湖南衡山县北,是五岳中的南岳。
岭:旧注南岭。按:南岭系湘、贑、粤、桂边境一系列东北走向西南山脉之总称,文中之“岭”,当指“骑田岭”。
饫闻:饱闻,谓所闻甚多。
羽仪:《易·渐》:“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旧时因以“羽仪”比喻被人尊重,可作为表率。
表面上看来,这是一篇记叙山水景物的作品,但细读全篇,便知其不是以描摹山水风光为重点,而是借写山水而写人,是一种将山水游记与颂体文章巧妙融合起来的散文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