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子登岘山
[唐代] 孟浩然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字在,读罢泪沾襟。
译文

人间之事有兴有衰,日往月来从古到今。

江山遗留名胜古迹,我们今天又来登临。

水落江浅露出鱼梁,秋来天塞梦泽更深。

羊公遗碑至今尚在,读罢碑文泪湿衣襟。

注释

岘(xiàn)山:一名岘首山,在今湖北襄阳以南。

诸子:指诗人的几个朋友。

代谢:交替变化。

往来:旧的去,新的来。

登临:登山观看。

复登临:对羊祜(字叔子)曾登岘山而言。羊叔子镇襄阳时,常与友人到岘山饮酒诗赋,有过江山依旧人事短暂的感伤。

鱼梁:沙洲名,在襄阳鹿门山的沔水中。

梦泽:云梦泽,古大泽,即今江汉平原。

字:一作「尚」。

羊公碑:后人为纪念西晋名将羊叔子而建。

赏析

这是一首触景伤情的感怀之作。岘山是襄阳名胜,孟浩然于此吊古伤今,感念自己的身世,再度抒发了感时伤怀的这一古老主题。

首联「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是一个平凡的真理。大至朝代更替,小至一家兴衰,以及人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事总是在不停止地变化着,没有谁没有感觉到。人类社会总是在发展变化着,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法则。过去的一切都已不存,今天的一切很快又会成为过去,古往今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时光永在无情地流逝。首联两句凭空落笔,似不着题,却流露出诗人的心事茫茫、无限惆怅,饱含着深深的沧桑之感。

颔联紧承首联。「江山留胜迹」是承「古」字,「我辈复登临」是承「今」字。「胜迹」,是指山上的羊公碑和山下的鱼梁洲等。作者的伤感情绪,便是来自今日的登临。登临岘山,首先看到的就是羊祜庙和堕泪碑。羊祜镇守襄阳颇有政绩,深得民心,他死后,襄阳人民怀念他,在岘山立庙树碑,「望其碑者莫不流泪,杜预因名为‘堕泪碑’。」诗人望碑而感慨万分,想到了前人的留芳千古,也想到了自己的默默无闻,不免黯然伤情。

颈联写登山所见。登山远望,水落石出,草木凋零,一片萧条景象。作者抓住了当时当地所特有的景物,提炼出来,既能表现出时序为严冬,又烘托了作者心情的伤感。「浅」指水,由于「水落」,鱼梁洲更多地呈露出水面,故称「浅」。看到鱼梁洲,自然会联想到曾与司马徽、诸葛亮为友,数次拒绝刘表延请的隐士高贤庞德公。「深」指更远处,一望无际、辽阔广远的云梦泽展现在眼前。天寒水清,冷气阴森,更感湖泊之「深」。古代「云梦」并称,在湖北省的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泽」,江北为「云泽」,后来大部淤积成陆地,今洪湖、梁子湖等数十湖泊,皆为云梦遗迹。在岘山看不到梦泽,这里是用来借指一般湖泊和沼泽地。这两句诗写的是一种萧条荒落的情调,用来陪衬上下文。诗人登临岘山,深秋的凋零,不能不使他有「人生几何」,「去日苦多」,眨眼又是一年过去,空怀才华却无处施展的慨叹。

尾联将题目中「岘山」二字扣实。「羊公碑尚在」,一个「尚」字,十分有力,蕴含了诗人极其复杂的情感。羊祜镇守襄阳,是在晋初,而孟浩然写这首诗却在盛唐,中隔四百馀年,朝代的更替,人事的变迁,是非常巨大的。然而羊公碑却还屹立在岘首山上,令人敬仰。与此同时,又包含了作者伤感的情绪。四百多年前的羊祜为国效力,也为人民做了一些好事,是以名垂千古,与山俱传;想到自己仍为「布衣」,无所作为,死后难免湮没无闻,这和「尚在」的羊公碑,两相对比,自伤不能如羊公那样遗爱人间,与江山同不朽,因之就不免「读罢泪沾襟」了。

纵观全诗,这是一首触景伤情的感怀之作。这首诗感情真挚,平淡中见深远。该诗前两联具有一定的哲理性,诗的前四句,就是概括羊祜的话。「人事」,人物及其事迹,是有新陈代谢的。一代的人去了,一代的人接上了。这就成为古今。山水今天依然是一个名胜,却轮到我们这一代人来游玩。后两联既描绘了景物,富有形象,又饱含了作者的激情,使得它成为诗人之诗而不是哲人之诗。「湮灭无闻」正是对诗人自己遭遇的真实写照,触景生情,倍感悲伤,不禁潸然下泪。想到自己空有抱负,不觉分外悲伤,泪湿衣襟。全诗感生命之短促,表达怀才不遇之悲伤。同时,语言通俗易懂,感情真挚动人,以平淡深远见长。清沈德潜评孟浩然诗词:「从静悟中得之,故语淡而味终不薄。」这首诗的确有如此情趣。

评析

此诗因作者求仕不遇心情苦闷而作,诗人登临岘山,凭吊羊公碑,怀古伤今,抒发感慨,想到自己空有抱负,不觉分外悲伤,泪湿衣襟。全诗借古抒怀,融写景、抒情和说理于一炉,感情真挚深沉,平淡中见深远。

辑评

《王孟诗评》:起得高古,略无粉色,而情景俱称。悲慨胜于形容,真岘山诗也。复有能言,亦在下风。不必苦思,自然好。苦思复不能及。

《唐诗援》:结语妙在不翻案。后人好议论,殊觉多事,乃知诗中著议论定非佳境。孟诗一味简淡,意足便止,不必求深,自可空前绝后。子美云:「吾爱襄阳孟浩然,新诗句句尽堪传。」太白云:「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二公推服如此,岂虚语哉!

《唐风定》:风神兴象,空灵澹远,一味神化。中晚涉意,去之千里矣。

《唐律消夏录》:结语妙在前半首说得如此旷达,而究竟不免于堕泪也,悲夫!

《唐诗归折衷》:吴曰:死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昔人所为兴慨也。读罢沾襟,能自已乎?

《唐诗矩》:前四语略率,得五、六一联精警,振起其势。「一」字大妙,有聊复尔尔之意。

《而庵说唐诗》:「我辈」二字,浩然何等自负,却在「登临」上说,尤妙。

《历代诗法》:浩气回旋,前六句含情抱感,末一句一点,通体皆灵。

《唐诗意》:羊公百世后能令人思,以比己之他日,可有人思之否,意在及时修德,正风也。

《此木轩论诗汇编》:前半首似泛而实切,此起法之高也。「羊公碑尚在」,推门落日矣。「人事有代谢」云云,直是恰好,不知者道是遇山便可如此起。

《唐诗别裁》:清远之作、不烦攻苦著力。

《茧斋诗谈》:流水对法,一气滚出,遂为最上乘。意到气足,自然浑成,逐句摹拟不得(「江山」一句下)。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先生曰:前半本色高浑之笔,所谓神足。五六承以景联,章法方称,而第六尤稳,结仍浑然,有起句故有结句,亦有结意故有起句耳。慨当以慷,无限牢骚形于登眺。落句「尚」不如「字」,「字在」乃可读也。

《唐诗近体》:起四语凭空落笔,若不著题,而与羊公登山意自然神会。移置他处登山,便成泛语。

《诗境浅说》:前四句俯仰今古,寄慨苍凉。凡登临怀古之作,无能出其范围,句法一气挥洒,若鹰隼摩空而下,盘折中有劲疾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