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赠
[唐代] 元稹
序言: 乐人商玲珑能歌,歌予数十诗。
休遣玲珑唱我诗,我诗多是别君词。
明朝又向江头别,月落潮平是去时。
译文

不要让歌伎玲珑来唱我的诗,我的诗大多是与你的离别词。

明天早上你我又要江边告别,月儿西落潮水涨平便是别时。

注释

重(chóng)赠:再一次赠别。原诗题下自注:“乐人商玲珑能歌,歌予数十诗”。

休遣:不要让。休,莫、别;遣,差遣。

玲珑:指唐代歌妓商玲珑。唐·白居易《醉歌》:“罢胡琴,掩秦瑟,玲珑再拜歌初毕。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

别:一作“寄”。

明朝(zhāo):明天。

江头:江边,江岸。隋世祖《凤艒歌》:“三月三日向江头,正见鲤鱼波上游。”

潮平:谓潮水涨至最高水位,又叫满潮。唐·刘希夷《江南曲》之五:“潮平见楚甸,天际望维扬。”

去:离开。

赏析

陆时雍《诗镜总论》说:“凡情无奇而自佳者,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然也。”有些抒情诗,看起来情景平常,手法也似无过人处,但回肠荡气,经久不忘,其艺术魅力主要来自回环往复的音乐节奏,及由此产生的“韵”或韵味。《重赠》就是这样的一首抒情诗。

首句提到唱诗,就引人进入离筵的环境之中。用“休遣玲珑唱我诗”作呼告起,发端奇突。唐代七绝重风调,常以否定、疑问等语势作波澜,如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刘禹锡《听旧宫中乐人穆氏唱歌》“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这类呼告语气容易造成动人的风韵。不过一般只用于三、四句。此句以“休遣”云云发端,劈头喝起,颇有先声夺人之感。

好朋友难得重逢,分手之际同饮几杯美酒,听名歌手演唱几支歌曲,本是很愉快的事,问题是何以要说“休唱”,次句就像是补充解释。原来,筵上唱离歌本已添人别恨,何况玲珑演唱的大多是作者与对面的友人向来赠别之词,那不免令诗人从眼前情景回忆到往日情景,百感交集,难乎为情。呼告的第二人称语气,以及“君”字与“我”字同现句中,营造了一种亲切的氛围。上句以“我诗”结,此句以“我诗”起,就使得全诗起虽突兀而款接从容,音情有一弛一张之妙。句中点出“多”“别”,已暗逗后文的“又”“别”。

三句从眼前想象“明朝”,“又”字上承“多”字,以“别”字贯串上下,诗意转折自然。四句则是诗人想象中分手时的情景。因为别“向江头”,要潮水稍退之后才能开船;而潮水涨落与月的运行有关,诗中写清晨落月,当近望日,潮水最大,所以“月落潮平是去时”的想象具体入微。诗以景结情,馀韵不尽。

从艺术特色上看,此诗只说到就要分手(“明朝又向江头别”)和分手的时间(“月落潮平是去时”)便结束,通篇只是口头语、眼前景,可谓“情无奇”、“景不丽”,但却有无穷馀味,能留下深刻印象。这是因为该诗虽内容单纯,语言浅显,却有一种萦回不已的音韵。它存在于“休遣”的呼告语势之中,存在于一、二句间“顶针”的修辞格中,也存在于“多”“别”与“又”“别”的反复和呼应之中,处处构成微妙的唱叹之致,传达出细腻的情感:与故人多别之后重逢,本不愿再分开;但不得已又别,恋恋难舍。更加上诗人想象出在熹微的晨色中,潮平时刻的大江烟波浩渺,自己将别友而去的情景,更流露出无限的惋惜和惆怅。多别难得聚,刚聚又得别,这种人生聚散的情景,借助回环往复的音乐律感,就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这里,音乐性对抒情性起了十分积极的作用。

评析

这是唐代诗人元稹写给挚友白居易的一首七绝诗。此诗描写了元白两人赠别前的情景和对赠别时的想象,真挚地流露出作者对友人离去的依依惜别之情。全诗纯是口头语、眼前景,虽然语言浅显,内容单纯,但因为音韵上的反复,结构上的呼应,以及呼告语势与顶针修辞的运用,处处构成微妙的唱叹之致,产生一种萦回不已的馀韵,生动而充分地表达了诗人的无限惋惜和惆怅之情。

辑评

清代盛传敏、王谦《碛砂唐诗》:闻家书有三折笔法,意在笔先,笔留馀意,故用力直透纸背。今读此篇首句,非意在笔先乎?意在笔先则此七字并未着墨也。次句似与上下不相蒙,实是轻轻一点墨矣。独至第三句正当用力取势,兔起鹘落之时,而偏用缩笔,只换“月落潮平是去时”结,非笔留意者乎?若拙手则必出锋一写,了无馀味,故知此道亦有三折法也。

清代何焯《唐三体诗评》:寄君诗则无非离别之辞,起下二句轻巧无痕。不忍更听,便藏得千重别恨。末句只从将别作结,自有黯然之味,正用覆装以留不尽。

清代李锳《诗法易简录》:一气清空如话。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首二句非但见交谊之厚,酬唱之多,兼有会少离多之意。故第三句以“又”字表明之,言明日潮平月落,又与君分手江头。灞岸攀条,阳关恹笛,人所难堪,况交如元、白乎?题曰“重赠乐天”,见临别言之不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