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答元珍
[宋代] 欧阳修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
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译文

我真怀疑春风吹不到这边远的山城,已是二月,居然还见不到一朵花。有的是未融尽的积雪压弯了树枝,枝上还挂着去年的橘子;寒冷的天气,春雷震动,似乎在催促着竹笋赶快抽芽。夜间难以入睡,阵阵北归的雁鸣惹起我无穷的乡思;病久了又逢新春,眼前所有景色,都触动我思绪如麻。我曾在洛阳见够了千姿百态的牡丹花,这里的野花开得虽晚,又有什么可以感伤,可以嗟讶?

注释

元珍:丁宝臣,字元珍,常州晋陵(今江苏常州市)人,时为峡州(治所在今湖北宜昌)军事判官。

天涯:极边远的地方。诗人贬官夷陵(今湖北宜昌市),距京城已远,故云。

山城:指欧阳文忠当时任县令的峡州夷陵县(今湖北宜昌)。夷陵面江背山,故称山城。

「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句:诗人在《夷陵县四喜堂记》中说,夷陵「又有橘柚茶笋四时之味」。残雪,初春雪还未完全融化。冻雷,初春时节的雷,因仍有雪,故称。

「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二句:一作「鸟声渐变知芳节,人意无聊感物华」。

归雁:春季雁向北飞,秋天南归,故云,又传说它能为人传信,古时常用作思乡怀归的象征物。隋·薛玄卿《人日思归》:「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感物华:感叹事物的美好。物华,美好的景物。

「曾是洛阳花下客」句:宋仁宗天圣八年至景元年,欧阳文忠曾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领略了当地牡丹盛况,写过《洛阳牡丹记》。洛阳以牡丹花著称,《洛阳牡丹记风俗记》:「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竞为遊遨。」

嗟:叹息。

赏析

题首冠以「戏」字,是声明自己写的不过是遊戏文字,其实正是他受贬后政治上失意的掩饰之辞。欧阳文忠是北宋初期诗文革新运动倡导者,是当时文坛领袖。他的诗一扫当时诗坛西昆派浮艳之风,写来清新自然,别具一格,这首七律即可见其一斑。

诗的首联「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破「早春」之题:夷陵小城,地处偏远,山重水满,虽然已是二月,却依然春风难到,百花未开。既叙写了作诗的时间、地点和山城早春的气象,又抒发了自己山居寂寞的情怀。「春风不到天涯」之语,暗离皇恩不到,透露出诗人被贬后的抑郁情绪,大有「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怨旨。这一联起得十分超妙,前句问,后句答。欧阳文忠自己也很欣赏,他说:「若无下句,则上句何堪?既见下句,则上句颇工。」(《笔说》)正因为这两句破题巧妙,为后面的描写留有充分的馀地,所以元人方虚谷说:「以后句句有味。」(《瀛奎律髓》)

次联承首联「早春」之意,选择了山城二月最典型、最奇特的景物铺开描写,恰似将一幅山城早春画卷展现出来,写来别有韵味。夷陵是著名桔乡,桔枝上犹有冬天的积雪。可是,春天毕竟来了,枝梗上留下的不过是「残雪」而已。残雪之下,去年采摘剩下的桔果星星点点地显露出来,它经过一冬的风霜雨雪,红得更加鲜艳,在白雪的映衬下,如同颗颗跳动的火苗。它融化了霜雪,报道着春天的到来。这使是「残雪压枝犹有桔」的景象。夷陵又是著名的竹乡,那似乎还带着冰冻之声的第一响春雷,将地下冬眼的竹笋惊醒,它们听到了春天的讯息,振奋精神,准备破土抽芽了。中国二十四节气中有「惊蛰」,在万物出乎展,展为雷,……蛰虫惊而出走。」(《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故名惊蛰。蛰虫是动物,有知觉,在冬眠中被春雷所惊醒,作者借此状写春笋,以一个「欲」字赋予竹笋以知觉,以地下竹笋正欲抽芽之态,生动形象地把一般人尚未觉察到的「早春」描绘出来。因此,「冻雷惊笋欲抽芽」句可算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的妙笔。

诗的第三联由写景转为写感慨:「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诗人远谪山乡,心情苦闷,夜不能寐,卧听北归春雁的声声鸣叫,勾起了无尽的「乡思」一自己被贬之前任西京留守推官的任所洛阳,正如同故乡一样令人怀念。然后由往事的回忆联想到目下的处境,抱病之身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年头。时光流逝,景物变换,叫作者感慨万千。

诗末两句诗人虽然是自我安慰,但却透露出极为矛盾的心情,表面上说他曾在洛阳做过留守推官,见过盛盖天下的洛阳名花名园,见不到此地晚开的野花也不须嗟叹了,但实际上却充满着一种无奈和凄凉,不须嗟实际上是大可嗟,故才有了这首借「未见花」的日常小事生发出人生乃至于政治上的感慨。

此诗之妙,就妙在它既以小孕大,又怨而不怒。它借「春风」与「花」的关系来寄喻君臣、君民关系,是历代以来以「香草美人」来比喻君臣关系的进一步拓展,在他的内心中,他是深信明君不会抛弃智臣的,故在另一首《戏赠丁判官》七绝中说「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而此诗却反其意而用之,表达了他的怀疑,也不失为一种清醒。但在封建朝政中,君臣更多的是一种人身依附、政治依附的关系,臣民要做到真正的人生自主与自择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他也只能以「戏赠」「戏答」的方式表达一下他的怨刺而已,他所秉承的也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怨而不怒」的风雅传统。据说欧阳文忠很得意这首诗,原因恐怕也就在这里。

评析

宋仁宗景祐三年(西元一〇三六年)五月,欧阳文忠贬谪为峡州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次年,朋友丁元珍写了一首题为《花时久雨》的诗给他,欧阳文忠便写了这首诗作答,表现出谪居山乡的寂寞心情和自解宽慰之意。欧阳文忠对政治上遭受的打击心潮难平,故在诗中流露出迷惘寂寞的情怀,但他并未因此而丧失自信、而失望,而是更多地表现了被贬的抗争精神,对前途仍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