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乐游原
[唐代] 李商隐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译文

傍晚时心情不快,驾着车登上古原。

夕阳啊无限美好,只不过接近黄昏。

注释

乐游原:在长安(今西安)城南,是唐代长安城内地势最高地。汉宣帝立乐游庙,又名乐游苑。登上它可望长安城。乐游原在秦代属宜春苑的一部分,得名于西汉初年。《汉书·宣帝纪》载,「神爵三年,起乐游苑」。汉宣帝第一个皇后许氏产后死去葬于此,因「苑」与「原」谐音,乐游苑即被传为「乐游原」。对此《关中记》有记载:「宣帝许后葬长安县乐游里,立庙于曲江池北,曰乐游庙,因苑(《长安志》误作葬字)为名。」

向晚:傍晚。

不适:不悦, 不快。

古原:指乐游原。

近:快要。

赏析

这首诗反映了作者的伤感情绪。当诗人为排遣「意不适」的情怀而登上乐游原时,看到了一轮辉煌灿烂的黄昏斜阳,于是发乎感慨。

此诗前两句「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点明登古原的时间和原因。「向晚」指天色快黑了,「不适」指不悦。诗人心情忧郁,为了解闷,就驾着车子外出眺望风景,于是登上古原,即乐游原。自古诗人词客,善感多思,而每当登高望远,送目临风,更易引动无穷的思绪:家国之悲,身世之感,古今之情,人天之思,往往错综交织,所怅万千,殆难名状。陈子昂一经登上幽州古台,便发出了「念天地之悠悠」的感叹,恐怕是最有代表性的例子了。李商隐这次驱车登古原,却不是为了去寻求感慨,而是为了排遣他此际的「向晚意不适」的情怀。

后两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馀晖映照,晚霞满期天,山凝胭脂,气象万千。诗人将时代没落之感,家国沉沦之痛,身世迟暮之悲,一起熔铸于黄昏夕照下的景物画面中。「无限好」是对夕阳下的景象热烈赞美。然而「只是」二字,笔锋一转,转到深深的哀伤之中。这是诗人无力挽留美好事物所发出深长的慨叹。这两句是深含哲理的千古名言,蕴涵了这样一个意旨:景致之所以如此妖娆,正是因为在接近黄昏之时才显得无限美好。这近于格言式的慨叹涵义十分深刻,有人认为夕阳是嗟老伤穷、残光末路之感叹;也有人认为此为诗人热爱生命、执着人间而心光不灭,是积极的乐观主义精神。其实这里不仅是对夕阳下的自然景象而发,也是对时代所发出的感叹。诗人李商隐透过当时唐帝国的暂繁荣,预见到社会的严重危机,而借此抒发一下内心的无奈感受。这两句诗所蕴含的博大而精深的哲理意味,被后世广泛引用,并且借用到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也引申、升华甚至反其意而为之,变消极为积极,化腐朽为神奇,产生全新的意义。因此它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和思想价值。

此诗不用典,语言明白如话,毫无雕饰,节奏明快,感喟深沉,富于哲理,是李诗中少有的,因此也是难能可贵的。

评析

此诗赞美黄昏前的原野风光,表达自己的感受。前两句点出登原游览的原因:由于黄昏日暮心情不适,便驱车登上古原;后两句极力赞叹晚景之美:在夕阳馀晖照耀下,涂抹上一层金色的世界。后两句诗历来脍炙人口,其意蕴非常丰富,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和思想价值。全诗语言明白如话,毫无雕饰,节奏明快,感喟深沉,富于哲理。

辑评

《彦周诗话》:觉范作《冷斋夜话》,有曰:「诗至李义山,为文章一厄。」仆读至此,蹙额无语,渠再三穷诘,仆不得已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觉范曰:「我解子意矣!」即时删去。今印本犹存之,盖已前传出者。

《唐诗品汇》:杨诚斋云:此诗忧唐祚将衰也。

《删订唐诗解》:吴昌祺云:二句似诗馀,然亦首选。宋人谓喻唐祚,亦不必也。

《李义山诗集辑评》:何焯曰:迟暮之感,沉沦之痛,触绪纷来,悲凉无限。又曰:又叹时无宣帝可致中兴,唐祚将沦也。朱彝尊曰:言值唐家衰晚也。 纪昀曰:百感茫茫,一时交集,谓之悲身世可,谓之忧时事亦可。又曰:末二句向来所赏,实妙在第一句倒装而入,乃字字有根。或谓「夕阳」二句近小词,此充类至义之尽语,要不为无见,赖起二句苍劲足相救耳。

《李义山诗集笺注》:姚培谦曰:销魂之语,不堪多诵。

《玉溪生诗意》:时事遇合,俱在个中,抑扬尽致。

《诗法易简录》:以末句收足「向晚」意,言外有身世迟暮之感。

《唐贤小三昧集续集》:怆怀欲绝(末二句下)。

《读雪山房唐诗钞序例》:李义山《乐游原》诗,消息甚大,为绝句中所未有。

《网师园唐诗笺》:爱惜景光,仍收到「不适」(末二句下)。

《岘佣说诗》:义山「向晚意不适……」叹老之意极矣,然只说夕阳,并不说自己,所以为妙。五绝、七绝,均须如此,此亦比兴也。

《小匏庵诗话》:李义山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宋程伯子诗「未须愁日暮,天际是轻云」,寥寥十字,两朝兴废之迹寓焉……孰谓诗人吟风嘲月,无当于輶轩之采乎?

《选玉溪生诗补说》:「向晚」二字,领起全神。

《诗境浅说续编》:诗言薄暮无聊,藉登眺以舒怀抱。烟树人家,在微明夕照中,如天开图画;方吟赏不置,而无情暮景,已逐步逼人而来,一入黄昏,万象都灭,玉溪生若有深感者。

《唐人绝句精华》:作者因晚登古原,见夕阳虽好而黄昏将至,遂有美景不常之感。此美景不常之感,久蕴积在诗人意中,今外境适与相合,故虽未明指所感,而所感之事即在其中。

《唐诗鉴赏辞典》:周汝昌:玉谿此诗却久被前人误解,他们把「只是」解成了后世的「只不过」、「但是」之义,以为玉谿是感伤哀叹,好景无多,是一种「没落消极的心境的反映」,云云。殊不知,古代「只是」,原无此义,它本来写作「祗是」,意即「止是」、「仅是」,因而乃有「就是」、「正是」之意了。别家之例,且置不举,单是玉谿自己,就有好例,他在《锦瑟》篇中写道:「此情可待(义即何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其意正谓:就是(正是)在那当时之下,已然是怅惘难名了。有将这个「只是当时」解为「即使是在当时」的,此乃成为假设语词了,而「只是」是从无此义的,恐难相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