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五代十国] 李煜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滴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注释

帘帏(wéi):帘子和帐子。帘,用布、竹、苇等做的遮蔽门窗的东西。帏,同「帷」,帐子,幔幕,一般用纱、布制成。

飒飒(sà sà):象声词,形容风吹帘帏之声。

烛残:蜡烛燃烧将尽。残,尽、竭。

漏:漏壶,为古代计时的器具,用铜制成。壶上下分好几层,上层底有小孔,可以滴水,层层下注,以底层蓄水多少计算时问。

漏滴:一作「漏断」,漏壶中的水已经滴尽,表示时间已经很晚。

频:时常、频繁。

欹(qī)枕:头斜靠在枕头上。欹,通「攲」,斜、倾斜。

世事:指人世间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漫:枉然、徒然。

浮生:指人生短促,世事虚浮不定。浮,短暂、空虚。

醉乡:指人醉酒时神志不清的状态。

评析

《乌夜啼·昨夜风兼雨》是南唐李后主的作品,应为词人亡国入宋后所作,藉梦境表达了囚居生活中的故国情思和现实痛楚。

词的上阕,主要写作者的淒苦境遇和无奈情态。「昨夜风兼雨」,不从日而偏从夜写起,是写作者悲怀愁思的夜不能寐,「风兼雨」与「飒飒秋声」相对应,是渲染环境、气氛。在这种淒凉寒苦的景色中,作者的心境是可想而知的。之所以说「昨夜」,当还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感触在其中罢。这里虽然客观的写景,但主人公的形象,尤其是他的彷徨、郁闷的心情却已隐然可见。接下来二句就是直写了。李后主在《喜迁莺·晓月坠》中曾有「无语枕频欹」之句,与此句「烛残漏断频欹枕」用意相同,但所思不同。以前是怀想佳人,温存情爱在先,如今却是国破家亡之阶下囚,境遇不同,感触自是相异,于是看「烛残」、听「漏断」,虽然仍是「无语」,但却已是「起坐不能平」了。「不能平」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境,这一次是连梦都没有了。上阕虽似写景为主,描摹情状,但事实上作者那种愁思如潮、郁抑满怀的心情却已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深沉而又挚切。

词的下阕以抒情为主,抒发作者的切肤之痛和人生感慨。这既是「起坐不能平」的原因,也是「起坐不能平」中思前想后的结论。「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昨日一国之君,今日阶下之囚;昨夜欢歌笑语,今夜「烛残漏断」,明日明夜呢?作者的苦痛遭遇,不能不使他有人生如梦的感慨和浩叹。一个「漫」字,极空虚,极幻妄,准确地传达了作者的万千思绪。一个「算来」,既说明作者是总结回顾了自己的过去得出的结论,但同时也传达出作者的那种十分迷惘、无奈的心情,同「漫」字一样地生动、传神。作者的这种慨叹是沉痛的,但同时也是消极的,于是作者宁愿醉去不醒,宁愿迷迷糊糊,「醉乡路稳宜频到」,原来作者指望的是一个「稳」字,一语道破天机,作者处境的危险困苦不言自明。所以我们并不能从这个角度太过严厉地去批评李后主的颓废消极思想,环境使然,差可理解。更何况卽便如此,李后主也仍是难逃恶运,不久于世。

全词比较鲜明地体现了李后主后期作品的特色:情感真实,清新自然。尤其是这首词,作者对自己的苦痛毫不掩饰,把自己的人生感慨明白写出,不假饰,不矫情,简洁质朴,有现实感,虽然思想情调不髙,但艺术价值不低。

辑评

兪乐静《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调亦唐教坊曲名也。人当清夜自省,宜嗔痴渐泯,作者辗转起坐不平。虽知浮生若梦,而无彻底觉悟。惟有藉陶然一醉,聊以忘忧。此问若出于清谈之名流,善怀之秋士,便是妙词。乃以国主任兆民之重,而自甘颓弃,何耶?但论其词句,固能写牢愁之极致也。

唐季特《屈原与李后主》:亦写足人生之烦闷。夜来风雨无端,秋声飒飒,已令人愁绝;何况烛残漏滴之时,伤感更甚。「起坐不能平」一句,写出辗转无眠之苦来。下阕回忆旧事,不堪回首。人世茫茫,人生若梦,无乐可寻,无路可行。除非一醉黄昏,或可消忧。不然无时无地不苦闷。此种厌世思想,与佛家相合。

唐季特《唐宋词简释》:此首由景人情,写出人生之烦闷。夜来风雨无端,秋声飒飒,此境已令人愁绝;加之烛又残,漏又断,伤感愈甚矣。「起坐不能平」句,写尽抑郁塞胸,辗转无眠之苦。换头,承上抒情,言旧事如梦,不堪回首。末两句,写人世茫茫,众生苦恼,尤为沉痛。后主词气象开朗,堂庑广大,悲天悯人之怀,随处流露。王静安谓:「道君(指宋徽宗)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言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