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
[宋代] 辛弃疾
序言: 赋红木樨。馀儿时尝入京师禁中凝碧池,因书当时所见。
开元盛日,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
只为天姿冷澹,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枉学丹蕉,叶底偷染妖红。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
注释

赋红木樨:广信书院本作“嘲红木樨”,玆从四卷本甲集。

木樨:即桂花,又名岩桂、月桂。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叶子对生,多呈椭圆或长椭圆形,叶面光滑,革质,叶边缘有锯齿;秋季开花,花簇生于叶腋,花冠分裂至基乳有乳白、黄、橙红等色,极芳香;核果成熟后为紫黑色。常见于南方。

京师:指开封。

馀儿时尝入京师:稼轩随祖父辛赞居汴京事。《美芹十论·总叙》:“臣之家世,受廛济南,……大父臣赞,以族众拙于脱身,被污虏官,留京师,历宿 亳,涉沂 海,非其志也。”辛启泰《稼轩年谱》载辛赞曾知开封府。

开元盛日:开元为唐玄宗年号。其时唐称极盛,盖以喻北宋 宣和盛时。唐·杜甫《忆昔二首·其二》:“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天上栽花,月殿桂影重重”:月中有桂树,所以称在天上栽花。这是指宣和间汴京离宫种木犀事。金·郦权《木犀》诗:“昔游汴离宫,识此倾城姝。”其中的离宫,不知是不是指凝碧池,但作者小时游览中应是见过木犀。

金粟:指木犀的花蕊如金粟。

管弦凝碧池上: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别录》:“天宝末,群贼陷两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嫔乐工骑士,每获数百人,以兵仗严卫送于洛阳。……禄山尤致意乐工,求访颇切,于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群贼因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十人,大陈御库珍宝,罗列于前后。乐既作,梨园旧人欷歔,相对泣下,群逆皆露刃持满以胁之,而悲不能已。乐工雷海清者,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逆党乃缚海清于戏马殿,支解以示众,闻之者莫不伤痛。王维时为贼拘于菩提寺中,闻之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记当时、风月愁侬”句:回忆起来,当时的风景使我发愁。作者游凝碧池时,虽只有十一岁,但处境既与王维相同,故感受也相彷佛。此句突出表现了作者儿时的爱国思想,和对女真族的雠恨。

翠华远:皇帝之旗以翠羽为饰。此指宋徽宗、钦宗为金人所虏北去事。

冷淡:不秾艳。唐·白居易《白牡丹》诗:“白花冷淡无人爱,亦佔芳名道料丹。”

酝酿:意即薰陶。

彻骨:入骨。

“只为天姿冷澹,被西风酝酿,彻骨香浓。”句:因为木犀天生不够秾艳,希望被西风薰陶而改变颜色,但最终改变不了深入骨髓的浓香。

丹蕉:即美人蕉。

叶底:四卷本作“叶展”。

偷染妖红:宋·苏轼《浣溪沙·徐州藏春阁园中》:“化工馀力染夭红”。语本《和述古冬日牡丹四首·其一》“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是“夭红”即“妖红”,深红、艳红。

取次:即造次,作“随便”或“草草”解。

道人取次装束:道家的随便装束。道家装是黄色的,故道人称黄冠。《芍药谱》:“取次妆,淡红多叶也。色绝淡,条叶正类绯,多叶亦平头也。”唐·薛能《黄蜀葵》诗:“娇黄嫩绿欲题诗,尽日含毫有所思。记得玉人初病起,道家装束厌禳时。”

是自家香底家风:宋僧释晓莹《罗湖野录》载晦堂禅师为黄庭坚说法:“太史黄公鲁直元祐间,……从晦堂和尚游。时当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乃曰:‘闻木犀香乎?’公曰:‘闻。’晦堂曰:‘吾无隐乎?’公欣然领解。”后以佛家“闻香悟道”为三教教门中的典故,故借作“道人家风”。

“枉学丹蕉,叶底偷染妖红。道人取次装束,是自家、香底家风。”句:木犀虽然能够从丹蕉那里学会偷偷在叶底下染上深红色,但却忘了自己作为道家门人,穿著什么颜色的服饰只不过是外在的装束,而其与生俱来的香气才是最本质的内在。

评析

桂树,又名岩桂、木樨,花蕊如金粟,黄色花朵,也有红色的。这首词题目是嘲红木犀,“馀儿时”等句是题下的注语。作者儿时在金国的汴京,曾入凝碧池,认识木犀。词的上阕就追忆了当时的感受。而下阕则是嘲笑红木犀的主题。全词虽是咏木犀词,却寄寓了作者深刻的民族观念。原来北宋宣和初年,曾在汴京的离宫中移栽木犀。见《中州集·卷四》所载郦权的《木犀》诗(此诗中有“尤怜元平右前,不及附欧苏。末路益可怜惜,例进宣和初。仙根岂易致,百死不一苏。昔游汴离宫,识此倾城姝”诸语)。女真人侵占了汴京后,成为中原的主人,但是,在作者看来,无论他们怎样仿效汉族的统治方式,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民族本质。这首词表面上嘲笑红木犀虽改变了颜色,却仍然脱离不了木犀的气息,借以痛斥女真族非法入侵占领中原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