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天边,潮水好似覆盖半个天空的白色鸥鹭一样铺天盖地而来。片刻之间便听到如擂动战鼓般地动山摇的波涛声,之间横截江面的波峰如千军万马驱赶着白色的山峰而来。江潮汹涌翻滚,如勇士激战不休。吴地青年朝朝暮暮与水为戏,对此简直就像是平常一样,吴儿又怎么会害怕着蛟龙一样翻滚的波涛。弄潮儿在波涛中如履平地,看那红旗翻飞,他们如同锦鳞出水,鱼跃水面,踏着浪花起舞。
任凭何人,面对怒潮汹涌如巨鲸吐水一般的潮水,吴越王用箭矢射向潮水不过是人间的一场儿戏。连天的怒潮最终也力倦难治,缓缓东归。常言道,伍子胥用属镂自刎化为潮神遗恨千古自是因为功名误了千古英雄。这警示白白便宜了范蠡与西施漫游五湖,一叶小舟悠然自得地欣赏云蒸霞蔚的湖上景色。
观潮:指观看杭州湾的钱塘江海潮。
叶丞相:即叶衡,字梦锡,婺州 金华人。叶衡于淳熙元年(西元一一七四年)冬始入京拜相,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曾向朝廷力荐辛稼轩。此称丞相,应该是后来追加的。《宋史·卷三百八十四·叶衡传》:“叶衡,字梦锡,婺州 金华人。绍兴十八年进士第,……有言江、淮兵籍伪滥,诏衡按视,赐以袍带、鞍马、弓矢,且命衡措置民兵,咸称得治兵之要。……知荆南、成都、建康府,除户部尚书,除签书枢密院事,拜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上谕执政,选使求河南,衡奏:‘司谏汤邦彦有口辨,宜使金。’邦彦请对,问所以遣,既知荐出于衡,恨衡挤己,闻衡对客有讪上语,奏之,上大怒。即日罢相,责授安德军节度副使,郴州安置。邦彦使还,果辱命,上震怒,窜之岭南,诏衡自便,复官与祠。年六十有二薨,赠资政殿学士。”
须臾(yú):片刻。
动地鼙(pí)鼓:唐·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鼙鼓,古代的一种战鼓。
组练:“组甲被练”的简称,分别指军士所服的两种衣甲。《左传·襄公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使邓寥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注:“组甲被练皆战备也。组甲,漆甲成组文;被练,练袍。”宋·苏轼《催试官考较戏作》诗:“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鹍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鏖(áo)战未收貔(pí)虎:《列子·黄帝》:“黄帝与炎帝战于坂泉之野,帅熊、罴、狼、豹、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宋·范仲淹《和运使舍人观潮·其一》诗:“势雄驱岛屿,声怒战貔貅。”鏖战,激烈的战斗;貔虎,传说中一种凶猛的野兽,这里喻指勇猛的军队。
悄惯得:四卷本甲集作“诮惯得”,犹言“习以为常”,直纵容得之意。
“悄惯得、吴儿不怕蛟龙怒。”句:宋·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五首·其四》:“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轻生不自怜。”吴儿,泛指钱塘江畔的青年渔民。
红旆(pèi):红旗。旆,旗帜。
蹙:通“蹴”,踩、踏。
“看红旆惊飞,跳鱼直上,蹙踏浪花舞。”句: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三·观潮》记载:“吴儿善泅者数百,皆披发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略不沾湿,以此夸能。”宋·吴自牧《梦梁录·卷四·观潮》:“杭人有一等无赖不惜性命之徒,以大䌽旗,或小清凉伞,红绿小伞儿,各系绣色缎子满竿,伺潮出海门,百十为群,执旗泅水上,以迓子胥。弄潮之戏,或有手脚执五小旗浮潮头而戏弄。”宋·潘阆《酒泉子》:“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人间儿戏千弩:《宋史·卷九十七·河渠志》:“梁 开平中,钱武肃王始筑捍海塘,在候潮门外。潮水昼夜冲激,版筑不就,因命强弩数百以射潮头,又致祷胥山祠。既而潮避钱塘,东击西陵,遂造竹器,积巨石,植以大木。堤岸既固,民居乃奠。”宋·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五首·其四》:“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低”
白马素车:白浪滔天的样子。西汉·枚乘《七发》状曲江波涛有云:“其少进也,浩浩皑皑,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素车,不加修饰的马车。
“属镂(zhǔ lòu)怨愤终千古”句:意谓伍子胥忠而遭祸,千古为之怨愤。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二百九十一·〈神·伍子胥〉》:“伍子胥累谏吴王,赐属镂剑而死。临终,戒其子曰:‘悬吾首于南门,以观越兵来。以鮧鱼皮裹吾尸,投于江中,吾当朝暮乘潮,以观吴之败。’自是自海门山,潮头汹高数百尺,越钱塘 渔浦,方渐低小。朝暮再来,其声震怒,雷奔电走百馀里。时有见子胥乘素车白马在潮头之中,因立庙以祠焉。”《史记·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十一年,复北伐齐。越王句践率其众以朝吴,厚献遗之,吴王喜。唯子胥惧,曰:‘是弃吴也。’……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属其子于齐 鲍氏,还报吴王。吴王闻之,大怒,赐子胥属镂之剑以死。将死,曰:‘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为器。抉吾眼置之吴东门,以观越之灭吴也。’”集注:“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乃盛以鸱夷投之江。”正义:“吴俗传云:‘子胥亡后,越从松江北开渠至横山东北,筑城伐吴。子胥乃与越军梦,令从东南入破吴。越王即移向三江口岸,立坛杀白马祭子胥,杯动酒尽,越乃开渠,子胥作涛,荡罗城东开入灭吴。’”属镂怨,四卷本及《阳春白雪》并作“子胥冤”。
谩教得:空使得,有“白白便宜了”的意思。
陶朱:即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史记·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越国大夫范蠡,曾施美人计,献西施于吴王夫差。灭吴后,)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乃装其轻宝珠玉,……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索隐云:‘以吴王杀子胥而盛以鸱夷,今蠡自以有罪,故为号也。’)……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于是自谓‘陶朱公’。”
五湖:或指太湖,或指太湖附近的湖泊。
西子:即春秋时期美女西施。相传谓范蠡曾献西施于吴王。吴灭后,蠡复取西施同舟泛五湖而去。
舸:大船。
弄烟雨:指在烟雨蒙蒙的五湖上泛舟自适。
上阕着力描绘钱塘江秋潮雄伟壮观的景象,从侧面表达了词人对祖国壮丽山河的热爱。首四句写潮来时惊天动地的气势,先写天空飞鸟,继写江面波涛。开头四句大意说,他正看着半空翱翔的鸥鹭,刹那间便听到如擂动战鼓般轰鸣的波涛声,只见那汹涌的潮水如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而来,如激战中奔驰的貔虎似的大队勇士势不可挡。这四句写得有声有色,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形,颇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潮水上涨,如此骇人,似乎无人可以驾驭。然而,对江上的渔民来说,却又因为司空见惯,不把它当回事儿。“朝又暮”以下便写这些“弄潮儿”嬉戏于潮水中的动人情景。这种场面旁观者惊心动魄,这些勇士们却自由自在,在潮水中踏着浪花欢腾舞蹈,红旗飞扬,人像鱼儿在波涛中跳跃出没,极为精彩壮观。上阕写闻名遐迩的钱塘江上潮的情景,曲尽其妙,充分歌颂了大自然的“美”和“力”,同时又讴歌了与大自然搏斗的人,表现了对勇敢的蔑视狂风巨浪的“人”的赞赏,既赋物以言情。
上阕词的意境已经够开阔了,但稼轩不仅是伟大的词人,而且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因此,此词的艺术境界也远不止此,面对“万里长鲸吞吐”般浩大的潮水,词人思绪万千,他想起后梁钱武肃王命令数百名弓弩手用箭射潮头,企图阻止潮水前进,情同玩笑,所以说“人间儿戏千弩”,其结果便是“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这两句说,那滔滔的潮水尽力流泻并不懂得什么事,它依旧像白马驾着素车向东方奔去。“堪恨处”以下叙述传说中白马素车在潮头之上的伍子胥的遭遇。“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吴王不但不采纳伍子胥的意见,而且赐他“属镂”剑自杀,当然是遗恨千古。辛稼轩在这里实际上是以伍子胥自喻,他想到自己光复中原的建议不被朝廷采纳,而且由此引来了恶意的攻击,受到贬谪,无法为国家建功立业,所以下句说“功名自误”。
“漫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说的是吴王不听伍子胥的建议亡国以后的事。陶朱公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便携带西施乘小舟隐遁于“五湖”之中。辛稼轩忆起历史上吴、越之争,联想到眼前国家前途命运不堪设想,所以结尾意境极沉郁,与此词开头的雄大气魄对应来看,就可以看他无时无地不在惦念国事,观潮,看“吴儿”戏水,本来兴高采烈,但触景伤情,他仍然无法摆脱惆怅、郁闷。
此词或写景,或用典,无不生动自然。由观潮想到令人痛心的历史往事,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国家的命运,词人时时刻刻想着国家,他的爱国思想也就常常在他的作品中很自然地表达出来。
《摸鱼儿·观潮上叶丞相》是宋代大词人辛稼轩的作品。这是咏钱塘江大潮的一篇佳作。上阕写景,着力描绘钱塘江秋潮雄伟壮观的景象,讴歌了与大自然搏斗的人,表现了对勇敢的蔑视狂风巨浪的“人”的赞赏,既赋物以言情;下阕抒情,由落潮的形势而联想到无辜被杀的伍子胥、功成身退的范蠡,及吴越兴亡的教训,告诫当政者切莫重蹈覆辙。全词层次清晰,章法谨严,气势收发自如,笔端神奇瑰丽,异彩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