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送杨民瞻
[宋代] 辛弃疾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君看檐外江水,滚滚自东流。风雨瓢泉夜半,花草雪楼春到,老子已菟裘。岁晚问无恙,归计橘千头。
梦连环,歌《弹铗》,赋《登楼》。黄鸡白酒,君去村社一番秋。长剑倚天谁问,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
注释

水调歌头:词牌名,又名《元会曲》、《台城游》、《凯歌》、《江南好》、《花犯念奴》等。唐朝大曲有《水调歌》,宋·王灼《碧鸡漫志·卷四》:“按《隋唐嘉话》:炀帝凿汴河,自制《水调歌》,即是水调中制歌也。世以今曲《水调歌》为炀帝自制,今曲乃中吕调,而唐所谓南吕商,则今俗呼中管林钟商也。”凡大曲有“歌头”,此殆裁截其首段为之。双调,九十五字,前后阕各四平韵。亦有前后阕两六言句夹叶仄韵者,有平仄互叶几于句句用韵者。

杨民瞻:其名莫考,当亦居上饶者。宋·韩淲《闻民瞻久归一诗寄之》:“我居溪南望城北,最高园台竹树碧,眼前带湖歌舞空,耳畔茶山陆子宅。知君才自天竺归,那得缁尘染客衣?日携研席过阿连,怡神散发思采薇。”又《和民瞻所寄》诗:“南北一峰高可仰,东西二馆隐谁招?园居好在带湖水,冰雪春须积渐消。”宋·赵蕃《以归来后与斯远倡酬诗卷寄辛卿》:“人家馈岁何所为?纷纷酒肉相携持。我曹馈岁复何有,酬倡之诗十馀首。……公乎比复何所作?想亦高吟动清酌。宾朋杂遝孰为佳?咸推杨、范工词华。”按:所谓“杨、范工词华”,范必指范廓之,杨则当为杨民瞻也。果尔,则民瞻当为范廓之一同从游于稼轩者。惜其生平别无可考耳。

日月如磨(mó)蚁:《晋书·卷十一·天文志》:“《周髀》家云:‘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天旁转如推磨而左行,日月右行,随天左转,故日月实东行,而天牵之以西没。譬之于蚁行磨石之上,磨左旋而蚁右去,磨疾而蚁迟,故不得不随磨以左回焉。’”后以“磨蚁”喻指日月在天体中的运行。

浮休:喻生、灭。《庄子·卷十五·〈外篇·刻意〉》篇:“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句:言日月旋转,时光流逝,世间事物有生有灭,是自然常规。

“君看檐外江水,滚滚自东流。”句:以江水滚滚东流,喻时光消逝,不因我留。宋·苏轼《次韵前篇》:“长江衮衮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

瓢泉:《铅(yán)山县志》:“瓢泉在县东二十五里,辛弃疾得而名之。其一规圆如臼,其一直规如瓢。周围皆石径,广四尺许,水从半山喷下,流入臼中,而后入瓢,其水澄渟(tíng)可鉴。”按:据《铅(yán)山志》,期思渡亦在县东二十五里,则瓢泉者当即稼轩访泉于期思村所得之周氏泉也。宋·韩淲《瓢泉》诗:“凿石为瓢意若何,泉声流出又风波。我来石上弄泉水,祇道稀颜情味多。”此时稼轩在瓢泉附近,当有便居,以供览胜小憩。稼轩小筑新居,始于绍熙五年(公元1194年),而徙居瓢泉,则在庆元二年(公元1196年)。

雪楼:稼轩带湖居所的楼名。

菟裘:春秋时鲁地名,在今山东泰安东南。鲁隐公曾命人在菟裘建宅,以便隐退后居住。后人遂以此称隐退之所。《左传·隐公十一年》:“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大宰。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晋·杜预注:“菟裘,鲁邑,在泰山梁父县南。不欲复居鲁朝,故别营外邑。”

岁晚:指人生晚年。

问无恙:如果有人问我是否安好。

橘千头:《襄阳耆旧传·李衡》:“(李)衡每欲治家,(妻)英习辄不听,后密遣客十人,于武陵龙阳氾洲上作宅,种柑橘千株。临死,敕儿曰:‘汝母恶我治家,故穷如是。然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食,岁上一绢,亦可足用耳。’”

梦连环:梦中还家。“环”与“还”谐音。唐·韩愈《送张道士》:“昨宵梦倚门,手取连环持。”魏怀忠注引孙汝听曰:“持连环以示还意。”宋·黄庭坚《次韵斌老冬至书怀示子舟篇末见及之作因以赠子舟归》诗:“昨宵连环梦,秣马待明发。”

歌《弹铗》:用冯谖弹铗而歌事。《战国策·卷十一·〈齐策四·齐人有冯谖者〉》:“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赋《登楼》:《文选·王粲·〈登楼赋〉》五臣注:“时董卓作乱,仲宣避难荆州依刘表,遂登江陵城楼,因怀归而有此作(《登楼赋》),述其进退畏惧之情。”

黄鸡白酒:唐·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诗:“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长剑倚天谁问:战国楚·宋玉《大言赋》:“方地为车,圆天为盖,长剑耿耿倚天外。”此喻杰出的军事才能和威武的英雄气概。

夷甫:西晋宰相王衍的字。他专尚清淡,不论政事,终致亡国。《晋书·卷四十三·〈王戎传·(从弟)王衍传〉》:“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风姿详雅。……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后拜尚书令、司空、司徒。衍虽居宰辅之重,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及石勒、王弥寇京师,以衍都督征讨诸军事、持节、假黄钺以距之。……俄而举军为石勒所破,……自说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劝勒称尊号。勒怒曰:‘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谓其党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当可活不?’苌曰:‘彼晋之三公,必不为我尽力,又何足贵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锋刃也。’使人夜排墙填杀之。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时年五十六。”

“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句:《晋书·卷九十八·桓温传》:“温自江陵北伐,……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平乘楼,指船。

“此事君自了”句:《晋书·卷四十三·山涛传》:“钟会作乱于蜀,而文帝将西征,时魏氏诸王公并在邺,帝谓涛曰:‘西偏吾自了之,后事深以委卿。’”

扁舟:用吴越时期越国大臣范蠡在破吴后与西施泛舟五湖的典故。

评析

《水调歌头·送杨民瞻》是宋代豪放派词人辛稼轩的词作。这是词人送友之作。上阕言己。宇宙无穷,人生有限,流光飞逝,时不我待,隐寄壮志难酬之慨。“风雨”以下,谓无奈惟隐退而已。下阕由己及友,正面切题。既同情其怀才不遇、怀乡思归,复以国事相勉,希其功成始退。全词情感真切,豪迈旷达,心系天下,堪称豪放词之佳作。

此词开首几句咋读起来自己颇为一惊,词的风格以及作者的心绪较以往风格为之一变,给人一种淡然、伤怀的平静,丝毫不见其豪放、洒脱、坚毅、心怀天下的气概。“磨蚁”一词借用古意把日月交替的时光变换比作在磨盘上昼夜不停转动的蚂蚁,平添一种无聊重复之感。“浮休”二字从《庄子·刻意篇》“其声若浮,其死若休”转化而来,平淡的概括了万事万物,颇具庄老之气,淡而化之。“君看”一句读来不觉让人脑海中呈现这样一个画面:危亭高楼旷远,槛外江水自流,一人单手拂须,当风而立,举目远望,眼光似远忽近,心留物外,超尘离世。让人不觉心生游离尘世之外,淡然人生的空寂之感。上阕最末两句继续前句风格,连用两个典故,平静的表达出了自己辞官归隐的心迹,“风雨夜半花草春,岁晚无恙橘千头”全然平淡、超脱,而又心有不甘,惨淡哀愁,潦倒自嘲。整体来看,上阕笼在一层超然之气,可是给人感觉却又并非真正的心游物外,弃绝尘世,总是觉得这种淡然之中还隐有惨淡愁绪,一切似乎是作者在故作潇洒的自嘲解笑,透露着自己的牢骚不满之气。弃绝尘世,超然物外从一方面上我个人认为那也是一种无根的漂泊,浮动的失重感。

下阕一开始,便直接与杨民瞻展开对话。“梦连环,歌《弹铗》,赋《登楼》”一口气连用三个典故,气势连贯的道出杨民瞻的抑郁不得志,同时更是自己的借机发怨。“歌《弹铗》”三字笑中藏泪,本来应该用来战场杀敌为国的长剑,却被用来弹击和歌,吟唱风月。天大的玩笑,英雄的悲鸣,表现的深沉有力,挠人心魄。之后,作者又将友人归家后其乐融融的想象表现了出来,看似好像在用这种怡然的乐趣故意劝导友人归家,悠然平静。

辛稼轩终归还是辛稼轩。在这首词一开始便极力含势收蓄平静到怡然平淡之后,作者将他的肺腑感慨毫不保留的喷薄而出,迅猛豪壮。“长剑倚天谁问?”英雄失意的抑郁在这一刻被作者厉声吼出,悲壮而又豪气干云。“夷甫诸人堪笑”步步进逼,进一步道出了对屈辱求和的当权者的激愤和拷问。后句“西北有神州”,使得辛稼轩更显大丈夫。因为我国每每山河破碎之时,为收复失地穷尽一生,捐躯国难的忠勇之士不乏其人,“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岳飞更是不必多言。可是细细想来历代将士除在战场英勇杀敌,保家卫国之外大都有一个共同点:愚忠。在他们那里爱国即是忠君,忠君便是爱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们的爱国、英勇都是在以服从君主的前提下进行的,岳飞在手握兵权,夺得破敌良机的时候,还是被用十二道金牌给招了回去,遗憾千古。可是辛稼轩却突破了这一点,在前面几首词里他对当权者的不满和愤恨已经使这种思想微显端倪。而在这首词中,在发出“夷甫诸人堪笑”的愤恨之后,他便将当权者抛诸脑后,“西北有神州”。无论你当权者怎样昏聩,委屈求和,可是我都无须理会,因为我辛稼轩是为国为民,是为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而不是为你几个胆小无耻的昏聩之人卖命,因为江山是天下百姓的,所以虽然对你们怨愤生气,但是为了百姓、为了山河我还是要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西北有神州”,我还要为了它继续奋斗。豪气奔放、潇洒怡然,古今帅气第一人也。最后一句“此时君自了,千古一扁舟”。再次将自己的抱负和心志加以述说,等把中原失地收复,所有的什么当权富贵都视为粪土。一叶扁舟自悠悠。

辛稼轩的离别词别开一家,情感真切,豪迈旷达,心系天下。丈夫之气读来扑面而至,让人不禁热血沸腾,豪放之称,确实是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