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东坡韵:用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的韵唱和。和东坡韵而自抒怀抱。上阕虽视功名如寄,却深含壮志不酬之愤。下阕黄菊寒梅之喻,既自沉落寞,又寄厚望于志士和未来。以下承上阕浩歌馀绪,婉陈心曲:忧国愤世,但前途渺茫,惟作冲冠之怒而已。结韵孤星残月忆故人,情景倍觉凄怆悲凉。
轩冕:代指功名。轩,高大的车子;冕,官帽。
倘来轩冕:用《庄子·缮性》语意:“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意谓功名非人立身之根本,倘然一旦来到,也不过是寄身之物。
“倘来轩冕,问还是、今古人间何物。”句:古往今来,功名究竟为何物?今古,四卷本乙集作“古今”。
坚壁:本意坚守壁垒,不与敌方决战。这里有躲藏之意。
“旧日重城愁万里,风月而今坚壁。”句:往昔愁如重城万里,而今风月竟然也避我不见,使我无法解愁释忧。
药笼功名:功名在药笼中。《新唐书·卷二百·〈儒学传·元行冲传〉》:“元澹字行冲,以字显。……及进士第,累迁通事舍人。狄仁杰器之。尝谓仁杰曰:‘下之事上,譬富家储积以自资也,脯(fǔ)腊膎(xié)胰以供滋膳,参朮芝桂以防疾疢(chèn)。门下充旨味者多矣,愿以小人备一药石,可乎?’仁杰笑曰:‘君正吾药笼中物,不可一日无也。’”辛词借用狄语,谓生平志在建功立业。
酒垆身世:《汉书·卷五十七上·司马相如传》:“相如与(卓文君)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卢。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庸保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耻之,为杜门不出。”本意指出身低微,这里可能主要指自己系北人南来,在朝廷中遭人猜忌。
蒙头雪:满头白发。宋·苏轼《行宿、泗间,见徐州张天龮,次旧韵》:“更欲河边几来往,只今霜雪已蒙头。”
“药笼功名,酒垆身世,可惜蒙头雪。”句:志在建功立业,不想出身微贱,致使白发无成。
“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三杰。”句:高歌抒怀,知我者坐中友。人物三杰:三个杰出的人物。汉高祖曾称张良、韩信、萧何三人为“人杰”,后世因称“三杰”。稼轩又有《念奴娇》词,题作“三友同饮,借赤壁韵”。此处“三杰”即指“三友”,但具体指谁,不详。三杰,四卷本乙集作“之杰”。
“休叹黄菊凋零,孤标应也有,梅花争发。”句:黄菊虽然凋零,但严冬之际尚有寒梅争相开放。喻爱国后继有人,疑即指坐中三友。休叹,四卷本乙集作「堪叹」;孤标,孤傲的风采品格。
西望眼:唐·韩愈《奉和虢州刘给事使君三堂新题二十一咏》:“为遮西望眼,终是懒回头。”
明灭:时隐时现。
“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鸿明灭。”句:醉眼遥望西北,惟见孤鸿远去。这两句表现思乡念国之情。
从教:任从,听任。
冲冠发:即怒发冲冠,形容极度愤怒。《史记·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蔺相如传〉》:“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
“万事从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句:万事如浮云,不可捉摸,面对动乱时局,徒自愤怒而已。万事:四卷本乙集作“世事”。
长庚:即金星,亦名太白星,启明星。古人不明白它的运行轨迹,把凌晨出现在东方的金星叫启明星,把傍晚出现在西方的金星叫长庚星。《诗经·小雅·大东》:“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其实两者是一颗星。唐·韩愈《东方半明》诗:“东方半明大星没,独有太白配残月。”宋·苏轼《送张轩民寺丞赴省试》:“人竞春兰笑秋菊,天教明月伴长庚。”
“故人何在,长庚应伴残月。”句:感叹故人寥落。长庚,四卷本乙集作“长歌”。
本词前有小序云:“瓢泉酒酣,和东坡韵 ”,是作者闲居铅山瓢泉时的感兴之作 。“和东坡韵”,指步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之韵以追和。东坡的原词,是贬官闲居黄州的所作,在抒发政治上失意的感慨这一点上,与辛词有相似之处。辛词也以健笔抒豪情,风格上极力追步东坡。
今存稼轩词集中,和苏东坡《念奴娇》(大江东去)原韵之作共有四首,内容有相似和连贯处,疑为同时作。第二首题下小注云,“再用前韵,和洪莘之通判《丹桂词》。”洪莘之是洪迈长子,四词当作于稼轩赴闽前即绍熙元年或二年秋桂开时(公元1190年或公元1191年)。时当稼轩江淮两湖为官解职后,郁郁不得志闲居于带湖(在江西上饶)。这里所选为四首组词的第一首,像是总唱和序曲。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是四十七岁谪黄州游赤壁时所作,为雄视千古抒发豪迈理想的绝唱名作。稼轩写此组和作时年近半百,处境相类,心情与大苏亦有共鸣之处。大苏作气魄宏伟浩歌壮烈横扫时空,实已难乎为继,正如鲁迅先生说自问非翻得出如来佛手心者大可不必动手。稼轩敢于费力不讨好地来“和东坡韵”,当然不是角胜,大概是写下《念奴娇》这个词牌,大苏那股悲凉之气就袭上心头,不能自已。但他还是没重复走怀古路子,而是另辟蹊径,尽情抒发自我反思,将志意和潜意识中心理障碍化为一系列诗的意象,成为烟云翻卷的长卷。显示出另一种格调的宏伟。
稼轩和唱的第一首(即此所选),上阕悲多于壮。辛痛恨含混敷衍,但恰恰碰到上上下下含混敷衍的亡国环境,真是快男儿的悲剧。《庄子·缮性》:“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倘来,寄者也。”“倘来轩冕”出此,说自己偶然做官,乘轩戴冕乃一时之寄,自己本心并不在于此,但国家民族危急存亡之秋,自己却放废闲居,而今成了人间何物?对自己的疲软无能很不满意。稼轩前此曾任江西、湖南等地安抚使,也即地方军队首脑,他亲手镇压过茶商起义,但他平“寇乱”后所上《论盗贼札子》又很体谅民情,说“民为国本,贪浊之吏迫使为盗。”似乎手上的鲜血使他心情十分沉重和追悔。他常常很矛盾,又很单纯,只想“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目的能达到吗?“问还是,今古人间何物?”可见日夕困扰着他的痛苦。这个貌似猥琐碌碌终日的人物所愁是“旧日重城”──北方沦于敌手的国土,想到其地傲啸风月是不可能的,“而今坚壁”,其地已是铜墙铁壁。风月豪兴哪去了!难道熬药饮酒伴头白,如此窝囊一世不成?歇拍振起,“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三杰。”豪杰之锐气并未沦丧。“三杰”或作“之杰”,对朋友和同志很抱希望,很有信心。
下阕循振起而行,亦悲亦壮,以壮为主。黄菊孤标,有梅花争发,梅菊同时可见非实境而属诗词意象。可叹辛帅一世豪杰,诗人孤标,一切竟如瓶中折枝花发,或如词中菊梅齐芳,离土无根,结果无望。此无意识中深沉悲哀显示于作品,成为使人酸辛的豪壮,创造出意境深邃的特殊美感。长天孤鸿飞翔明灭,浮云来去,长庚(金星)伴残月而明,皆如诗人西望沦陷区冲冠一怒之孤忠,无比寥阔苍凉。虽结于希望,但对一世似已有预感。
其它三首和东坡之作,似都在求索生命和生活的意义,二、三首较隐晦。第二首咏“借得春工,惹将秋露,熏做江梅雪”的桂花,她“坐断虚空香色界,不怕西风起灭”,稼轩对之寄予厚望:“玉斧重倩修月。”第三首扑朔迷离,似梅,似月妖,似人间尤物。她来自天上,“收拾瑶池倾国艳,来向朱栏一壁。”去得神秘,“绕梁声在,为伊忘味三月。”似为顽强夭矫生命之象征。第四首题下小注,“三友同饮,借赤壁韵”,写骨交为国平戎破虏较直露,“龙友相逢,洼尊缓举,议论敲冰雪。”
《念奴娇·瓢泉酒酣,和东坡韵》是南宋词人辛稼轩的作品,作于绍熙元年或二年(公元1190年或公元1191年),时稼轩赋闲带湖。上阕悲多于壮。辛痛恨含混敷衍,但恰恰碰到上上下下含混敷衍的亡国环境,真是快男儿的悲剧。下阕循振起而行,亦悲亦壮,以壮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