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为之釂
[宋代] 辛弃疾
听兮清珮琼瑶些。明兮镜秋毫些。君无去此,流昏涨腻,生蓬蒿些。虎豹甘人,渴而饮汝,宁猿猱些。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无助、狂涛些。
路险兮、山高些。块予独处无聊些。冬槽春盎,归来为我,制松醪些。其外芳芬,团龙片凤,煮云膏些。古人兮既往,嗟予之乐,乐箪瓢些。
注释

水龙吟:词牌名。出自李白诗句「笛奏龙吟水」。又名《龙吟曲》、《庄椿岁》、《小楼连苑》。《清真集》入「越调」。各家格式出入颇多,兹以历来传诵苏、辛两家之作为准。一百零二字,前后片各四仄韵。又第九句第一字并是领格,宜用去声。结句宜用上一、下三句法,较二、二句式收得有力。

「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为之釂」:四卷本乙集作「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谐,客为之釂」。

些(suò)语:楚国民间流行之招䰟词之句式或体裁,《楚辞·招䰟》沿用之,句尾皆有「些」字,为楚巫禁咒句末所用特殊语助词。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三·辩证》:「《楚词·招魂》尾句皆曰『些』苏个反,今夔峡湖湘及南北江獠(lǎo)人,凡禁咒(zhòu)句尾皆称『些』,此乃楚人旧俗,即梵语『萨最同「最」诃』也。萨音桑葛反,最无可反,诃从去声。三字合言之,即『些』字也。」

瓢泉:《铅(yán)山县志》:「瓢泉在县东二十五里,辛弃疾得而名之。其一规圆如臼,其一直规如瓢。周围皆石径,广四尺许,水从半山喷下,流入臼中,而后入瓢,其水澄渟(tíng)谓水清而静。可鉴。」按:据《铅(yán)山志》,期思渡亦在县东二十五里,则瓢泉者当即稼轩访泉于期思村所得之周氏泉也。宋·韩淲《瓢泉》诗:「凿石为瓢意若何,泉声流出又风波。我来石上弄泉水,祇道稀颜情味多。」

「听兮清佩琼瑶些」句:唐·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

「明兮镜秋毫些」句:《孟子·梁惠王》:「明足以察秋毫之末。」

流昏涨腻:唐·杜牧《阿房宫赋》:「渭流涨腻,弃脂粉也」。宋·苏轼《浣溪沙·端午》词:「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虎豹甘人,渴而饮汝」句:《楚辞·招䰟》:「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土伯九约,其角觺(yí)觺(yí)些。敦脢血拇,逐人沛(pèi)駓(pī)駓(pī)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此皆甘人。」东汉·王逸注:「觺觺,犹狺(yín)狺(yín),角利貌也;……駓駓,走貌也;……此皆甘人,言此物食人以为甘美。」

猱(náo):长臂猿。

「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无助、狂涛些」句:此谓瓢泉勿流入江海,助狂涛以颠覆舟楫。《庄子·卷一·〈内篇·逍遥游〉》:「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块予:《汉书·卷六十七·杨王孙传》:「其尸块然独处,岂有知哉?」四卷本乙集、王诏校刊本及四印斋本俱作「愧馀」。块,麻木呆滞的样子。

槽、盎(àng):酿酒的器皿。

松醪:《酒史》谓苏轼守定州时,于曲阳得膏酿酒,作《中山松醪赋》。按:此数句是指以水酿酒。

团龙、片凤:均茶名,团片状之茶饼,饮用时则碾碎之。宋·蔡绦(tāo)《铁围山丛谈·卷六》:「建溪龙茶,始江南李氏,号『北苑龙焙』者,在一山之中间,其周遭则诸叶地也。居是山,号『正焙』,一出是山之外,则曰『外焙』。『正焙』、『外焙』,色香必迥殊,此亦山秀地灵所钟之,有异色已。『龙焙』又号『官焙』,始但有龙凤、大团二品而已。仁庙朝,伯父君谟名知茶,因进小龙团,为时珍贵,因有大团、小团之别。小龙团见于欧阳文忠公《归田录》,至神祖时即『龙焙』,又时『密云龙』。『密云龙』者,其云纹细密,更精绝于小龙团也。及哲宗朝,益复进『瑞云翔龙』者,御府岁止得十二饼焉。其后,祐陵(徽宗)雅好尚,故大观初『龙焙』于岁贡色目外,乃进御苑玉芽、万寿龙芽,政和间且增以长寿玉圭。玉圭凡廑盈寸,大抵北苑绝品曾不过是,岁但可十百饼。然后益新,品益出,而旧格递降于凡劣尔。又茶茁其芽,贵在于社前则已进御。自是迤逦宣和间,皆占冬至而尝新茗,是率人力为之,反不近自然矣。茶之尚,盖自唐人始,至本朝为盛;而本朝又至祐陵时益穷极新出,而无以加矣。」宋·张舜民《画墁录》:「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后又为龙团,贡不过四十饼,专拟上供。虽近臣之家徒闻之而未尝见也。天圣(宋仁宗年号)中又为小团,其品迥加于大团,赐两府,然止于一觔(jīn)。」

芳芬:王诏校刊本及四印斋本俱作「芬芳」。

乐箪瓢:《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箪,盛饭之圆竹筒。

赏析

杜甫《佳人》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仇兆鳌注概括其意为:「此谓守贞清而改节浊也」。这首词在意境上同杜甫《佳人》诗有相近之处。杜甫以「佳人」作为寓传,作者则以寄言泉水,寓写自己对现实环境的感受。

上阕起笔二句,从视、听觉来写,表达了作者对泉水的欣赏、赞美之情。「清珮琼瑶」是以玉珮声形容泉水的优美声响;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也曾写道:「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镜秋毫」是可以照见的秋生羽毛之末来形容泉水的明净。这两句给瓢泉以定性的评价,表明了山泉能保持其可爱的本色,以下通过泉水所处的三种不同状态,来反映作者对泉水命运的设想、担忧及警告。这些刻画,正好用以反衬起笔二句,突出「出山泉水浊」之意。首先劝阻泉水不要出山(去此)去流昏涨腻,生长蓬蒿。「流昏涨腻」取意于杜牧《阿房宫赋》「谓流涨腻,弃脂水也」「虎豹」句,用《楚辞·招魂》「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和「此皆甘人」。虎豹以人为美食,渴了要饮泉水,它岂同于猿猱(之与人无害),不要为其所用。「大而流江海」三句,反用《庄子·逍遥游》「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对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的语意,谓水积而成大江海,可以视大舟如草叶而倾覆之,泉水不要去推波助澜,参预其事。这些都是设想泉水不能自守而主动混入恶浊之中,遭到损害而又害人的危险情况。以上几种描述,想象合理,恰符作者当时所处的社会现实。

下阕作者自叙,贞洁自守,愤世嫉俗之意。路险山高,块然独处,说明作者对当前所处污浊险恶环境的认识。故小隐于此,长与瓢泉为友,以期求得下文所描写的「三乐」即「饮酒之乐」、「品茶之乐」、「安贫之乐」。词的上下阕恰好形成对比。前者由清泉指出有「三险」,后者则由「无聊」想到有「三乐」。其实「三乐」仍是愤世嫉俗的变相发泄。瓢泉甘洌,可酿松醪(松膏所酿之酒),写饮酒之乐,实寓借酒消愁;瓢泉澄澈,可煮龙凤茶,品茗闲居,却不被世用;最后写安贫之乐,古人既往,聊寻同调,则与「一箪食一瓢饮」颜回一样的便是同志。箪瓢之「瓢」与「瓢」泉之「瓢」恰同字,以此相关,契合无间。

总观全词,可以用刘辰翁对辛词的评语:「谗摈销,白发横生,亦如刘越石。陷绝失望,花时中酒,托之陶写,淋漓慷慨」(《须溪集》卷六《辛稼轩词序》),来领略这首词的思想情调。瓢泉的闲居并未能使作者的心情平静下来,反而是郁积了满腔的愤怒。流露出的对官场混浊,世运衰颓的憎恶并不是衰婉之调,而是一种激昂之声。不可以视之为「流连光景,志业之终」。尽管词的上片阕似乎构成了不和谐的画面。(上去阕多激愤,下阕多欢乐),但贯通一气的还是愤懑,不同流合污,自守贞洁的浩然之气。这就是刘辰翁所说的「英雄感怆,有在常情之外,其难言者未必区区妇人孺子间也」。寓悲愤于欢乐之中,益感其悲愤的沉重。「含泪的微笑」大概是最悲愤不过的了。

这首词是词体中的一种特殊形式,它不同于一般的以句子的最后一个字作韵脚的惯例,而是用《楚辞》语尾字「些」作后缀的尾字,又另用平声「萧、肴、豪」韵部的字作实际的韵脚,这就是所谓的长尾韵。这种格律声韵具有和谐回应的美,犹如是有两个韵脚在起作用。

评析

《水龙吟·听兮清珮琼瑶些》是南宋著名词人辛稼轩的创作的一首词,该词仿照《楚辞·招魂》,用「些」字做韵脚,来题写他的新居——瓢泉,读来十分新颖,别有一番悠远飘忽的音调之美。该词上阕是劝说瓢泉不要流出山外到大海去。词人对尘世的污浊、险恶、横暴,作了一番厌恶的描述,告诫泉水不要与之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下阕是诱导瓢泉留在山中,与自己做伴。全词借泉抒怀,寓情于泉,结构紧凑,表达了作者清高自守,绝不与恶浊社会同流合污的思想感情。

辑评

明·杨慎《词品·卷二》:蒋捷有效稼轩体招落梅魂《水龙吟》一首云(略)。其词幽秀古艳,迥出纤冶裱华之外,可爱也。稼轩之词曰《醉翁操》,并录于此(略)。小词中《离骚》,仅见此二首也。(按语:蒋捷词乃效稼轩《水龙吟》押些字,并非效稼轩之《醉翁操》。杨慎《词品》引证有误。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四》:当与《醉翁操》同诵。

明·沈际飞《草堂诗馀别集·卷四》:《招魂篇》丰蔚幽秀,先驱枚马而走班、扬,景差祖之作《大招》,寒俭迫促,大不相及,见遗于萧统。《飘泉》、《落梅》(按:指蒋捷《水龙吟》「招落梅魂,效稼轩体」)二词,辛犹之屈,蒋犹之宋耶。蝉蜕于浊秽之中,以庶几乎沧浪孺子,江潭渔父。幼安非挽近人。

清·楼俨《洗砚斋集·书辛稼轩〈水龙吟〉词后》:辛稼轩《水龙吟》「听兮清珮」词,自注:「用些语再韵。声语甚谐。」此仿《招魂》体也。些者,歌声,亦助语辞,如之乎者也类。句中当更押韵,词内「毫」、「瑶」、「蒿」、「猱」、「涛」、「高」、「聊」、「醪」、「膏」、「瓢」等字是也。古人骚赋铭赞,由来为此。后蒋捷祖述此调,招梅花魂,句中押七阳韵,最为得体。即竹山集中,又有《瑞鹤仙》词,每韵皆用「也」字,而句中亦各押韵,盖用支、微、齐、灰、平上去三声,词内「穗」、「低」、「垂」、「时」、「追」、「处」、「归」、「嘻」、「酡」、「睡」、「衣」、「序」、「醉」等韵是也。人猝读之,或不觉耳。而《惜香乐府》、《秋崖小稿》(俱《瑞鹤仙》调),亦有之,但用「也」字而不押韵,此则流人「福唐体」矣,俗所谓「独木桥体」,而非《招魂体》也,犹记黄涪翁「福唐体」《阮郎归》词,用四「山」字与「鞍」、「难」、「欢」、「残」四韵押,亦非全用「山」字也。惟竹山有《声声慢》词,全押「声」字,因腔为《声声慢》,故作此狡狯耳。且秋声、风声、更声、铃声、笳声、砧声、蛩声、雁声,声声俱有着落,与泛用「也」字者不同。或云秋雁自序仿时文体,当是学《醉翁亭记》。然倚声自为韵语,固不可与古之散行文体一律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