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席上和杜叔高韵
[宋代] 辛弃疾
春色难留,酒杯常浅。更旧恨、新愁相间。五更风,千里梦,看飞红几片。这般庭院。
几许风流,几般娇懒。问相见、何如不见?燕飞忙,莺语乱。恨重帘不卷。翠屏平远。
注释

锦帐春:词牌名。调见《稼轩集》。因词有「春色难留」及「重帘不卷,翠屏天远」句,故名。

「席上和杜叔高韵」句:广信书信本及四印斋本作「席上和杜叔高」,四卷本丙集作「席上和叔高韵」,王诏校刊本及《六十家词》俱作「杜叔高席上」。

杜叔高:名斿(Liú),金华籣溪人。兄旟(Yú),字伯高;旃(Zhān),字仲高;弟旞(Suì),字季高;旝(Kuài),字幼高。五人俱博学工文,人称「金华五高」。端平初,以布衣与稼轩婿范黄中(炎)及刘后村等八人同时受召。《南宋馆阁续录·卷六·秘阁校勘门》:「绍定以后二人:杜斿字叔高,婺州人。六年十一月以布衣特补迪功郎,差充。端平元年七月与在外合入差遣。」宋·陈亮《龙川文集·卷十九·复杜仲高书》:「忽永康递到所惠教,副以高文丽句,读之一过,见所谓『半落半开花有恨,一晴一雨春无力』,已令人眼动。及读到『别缆解时风度紧,离觞尽处花飞急』,然后知晏叔原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不得常擅美矣;『云破月来花弄影』何足以劳欧公之拳拳乎。世无大贤君子为之主盟,徒使如亮辈得以肆其大嚼左右,至此亦屈矣。虽然不足念也,伯高之赋,如奔风逸足,而鸣以和鸾。叔高之诗,如干戈森立,有吞虎食牛之气,而左右发春妍以辉映于其间,非独一门之盛,可谓一时之豪矣。」宋·叶适《水心文集·卷七·赠杜幼高》诗:「杜子五兄弟,词林俱上头。规模古乐府,接续后《春秋》。奇崛令谁赏,羁栖浪自愁。故园如镜水,日日抱村流。」

更旧恨:四卷本丙集作「把旧恨」。

五更风、飞红:唐·王建《宫词一百首·其九十》:「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

千里梦:广信书信本作「十里梦」,玆从四卷本丙集等。

「问相见、何如不见?」句:宋·司马光《西江月》:「相见争如不见。」

评析

这是一首和杜叔高的词。杜叔高名杜斿,金华兰溪人。兄弟五个俱博学工文,人称「金华五高」。叔高尤工诗,陈同甫谓其诗作「如干戈森立,有吞虎食牛之气」(《龙川文集·卷十九·复杜仲高书》)。他曾于宋孝宗淳熙十六年(公元1189年)春赴上饶与稼轩会晤,辛作《贺新郎》词送行。宋宁宗庆元六年(公元1200年)春,再访稼轩于铅山,互相唱和。这首《锦帐春》和《上西平·送杜叔高》、《浣溪沙·别杜叔高》、《玉蝴蝶·追别杜叔高》、《婆罗门引·别杜叔高》等词,都作于此时。

杜叔高的《锦帐春》原词已经失传,无法参照,给理解辛弃疾的和词带来一定困难。和词中的「几许风流,几般娇懒」,显然是写女性。大约「席上」有歌妓侑酒。为杜叔高所恋,情见于词,所以和词即就此发挥。

起句命意双关,构思精巧。时当暮春,故说「春色难留」;美人将去,故说「春色难留」。想留住春色而无计挽留,便引起「愁」和「恨」。酒,原是可以浇「愁」解「恨」的,杯酒以深(应作「满」解)为佳。晏几道《木兰花》写「春残」,就说「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可是而今不仅「春色难留」,而且「酒杯常浅」,这又加重了「愁」和「恨」。于是用「更旧恨新愁相间」略作收束,又引出下文。「五更风,千里梦,看飞红几片,这般庭院。」是预想酒阑人散之后绵绵不断的「愁」和「恨」。夜深梦飞千里,却被风声惊醒。五更既过,天已破晓,放眼一看,残花被风吹落,春色已渺不可寻。于是不胜怅惘地说:庭院竟成这般情景!

下阕开头,以「几许风流,几般娇懒」正面写美人。作者作词之时,她还在「席上」。可是在词中,已驰骋想象,写到别后的「千里梦」,那「风流」,那「娇懒」,已经空留记忆。而留在记忆之中的形象又无法忘却,这又频添了多少「愁」和「恨」。因而继续写道:「问相见何如不见?」

燕飞、莺语,本来既悦目又悦耳。可对于为相思所苦的人来说,「燕飞忙,莺语乱」,只能增加烦恼。这两句,也不是写「席上」的所见所闻,而是承「千里梦」,写枕上的烦乱心绪。「恨重帘不卷」,是说人在屋内,重帘遮掩,不但不可能去寻觅那人,连望也望不远。望不远,还是要望,于是望见帘内的屏风。「翠屏平远」一句,比较费解,但作为全词的结句,却至关重要。「平远」,指「翠屏」上的图画。北宋山水画家郭熙有《秋山平远图》,苏轼题诗云:「离离短幅开平远。」是说画幅虽小,而展现的境界却十分辽阔。辛弃疾笔下的那位抒情主人公,辗转反侧,想念美人,正恨无人替他卷起的重重珠帘遮住视线,而当视线移向翠屏上的江山平远图,便恍惚迷离,以画境为真境,目望神驰,去追寻美人的芳踪。行文至此,一个情痴的神态,便活现于读者眼前。

以望画屏而写心态,词中并不罕见。例如温庭筠《归国遥》云:「谢娘无限心曲,晓屏山断续。」赵令畤《蝶恋花》云:「飞燕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西江路。」都可与辛词「翠屏平远」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