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赋水仙
[宋代] 辛弃疾
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生尘凌波去,汤沐烟波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不记相逢曾解珮,甚多情、为我香成阵。待和泪,收残粉。
灵均千古《怀沙》恨。记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烟雨凄迷僝僽损,翠袂摇摇谁整。谩写入、瑶琴《幽愤》。弦断《招魂》无人赋,但金杯的皪银台润。愁殢酒,又独醒。
注释

贺新郎:后人创调,又名《金缕曲》、《乳燕飞》、《貂裘换酒》。传作以《东坡乐府》所收为最早,惟句豆平仄,与诸家颇多不合。因以《稼轩长短句》为准。一百十六字,前后阕各六仄韵。大抵用入声部韵者较激壮,用上、去声部韵者较凄郁,贵能各适物宜耳。

赋水仙:《阳春白雪》作“水仙”。

云卧:高卧于云雾缭绕之中。谓隐居。

“云卧衣裳冷”句:唐·杜甫《游龙门奉先寺》诗:“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

萧然:空寂、萧条。

风前月下:唐·刘禹锡《洛中逢白监同话游梁之乐因寄宣武令孤相公》诗:“借问风前兼月下,不知何客对胡牀。”后以“风前月下”指良辰美景。

生尘:四卷本甲集作「尘生」,《阳春白雪》及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引用并同四卷本。

“罗袜(wà)生尘凌波去”句:三国魏·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宋·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诗:“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罗袜,丝罗制的袜;凌波:在水上行走。

烟波:四卷本作“烟江”,烟雾弥漫的江面。

解珮:解下佩带的饰物。《列仙传·江妃二女》:“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于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仆曰:‘我欲下请其珮。’……遂手解珮与交甫。交甫悦受,而怀之中当心。趋去数十步,视珮,空怀无珮。顾二女,忽然不见。”

收残粉:《阳春白雪》及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并作“揾残粉”。

灵均:战国楚文学家屈原的字。《史记·卷八十四·〈屈原列贾生传·屈原传〉》:“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至于江滨,被髪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沈汨罗以死。”《楚辞·离骚》:“名馀曰正则兮,字馀曰灵均 。”东晋·王嘉《拾遗记·卷十·〈诸名山·洞庭山〉》:“屈原以忠见斥,隐于沅湘,披蓁茹草,混同禽兽,不交世务,采柏实以全桂膏,用养心神;被王逼逐,乃赴清泠之水。楚人思慕,谓之‘水仙’。”

《怀沙》:《楚辞·九章》中的篇名。《史记·卷八十四·〈屈原列贾生传·屈原传〉》谓此篇为屈原自沈汨罗江前的绝笔,述其怀沙砾以自沉之由。后以“怀沙”为因忠愤而投水死义之典。

记当时:四卷本作“□当时”,《阳春白雪》及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并作“恨当时”。

此仙: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及《翰墨全书·后戊集·卷五》引并作“此花”。

僝僽(chán zhòu):亦作“僝偢”,烦恼、忧愁。

摇摇:《翰墨全书·后戊集·卷五》作“轻轻”。

瑶琴《幽愤》:琴调有《水仙操》,晋·嵇康有《幽愤诗》。《晋书·卷四十九·嵇康传》:“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康友而善之。后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系狱,辞相证引,遂复收康。康性慎言行,一旦缧绁,乃作《幽愤诗》。”

“但金杯的皪(de lì)银台润”句:宋·杨万里《千叶水仙花》诗有序云:“世以水仙为金盏银台,盖单叶者其中真有一酒盏,深黄而金色。至千叶水仙,其中花片捲皱密蹙,一片之中,下轻黄而上淡白,如染一截者,与酒杯之状殊不相似,安得以旧日俗名辱之。要之,单叶者当命以旧名,而千叶者乃真水仙云。”的皪,光亮、鲜明貌。

殢(tì)酒:沉湎于酒、醉酒。殢,沉溺于。

独醒:南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十一·〈花部·水仙花·贺新郎〉》作“还醒”,独自清醒,比喻不同流俗。

赏析

开篇“云卧”、“衣裳冷”、“月下”、“水边”,点出时间、地点、天气。“罗袜生尘”引自《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词人用以比拟水仙摇曳之态。“一点娇黄”真真写尽此花之娇美。“解珮”的典故引自汉代刘向《列仙传》,说的是两位仙女解珮赠人的故事,词人想象自己与水仙子亦有此缘。然此等美景良辰,词人却心下黯然,“待和泪,收残粉”转承下篇“幽愤”。《怀沙》、《招魂》都是屈原的作品,词人借此抒发自己壮志不筹的愤懑之情。“烟雨凄迷,翠袂摇摇”,更添惆怅。瑶琴弦断,《招魂》无人赋,只有金杯银台,润泽鲜亮。愁肠无可消遣,只有沉溺于杯中之物。又奈何,酒醒之后,依旧是孑然一身。

这与李白《敬亭独坐》“相看两不厌”是同一艺术手法。这种手法,先把审美主体的感情楔入客体,然后借染有主体感情色彩的客体形象来揭示审美主体的内在感情。这样,便大大加强了作品里的主体意识,易于感染读者。以下“情与貌,略相似。”两句,情,指词人之情;貌,指青山之貌。二者有许多相似之处,如崇高、安宁和富有青春活力等。作者在这里将自己的情与青山相比,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宁愿落寞,决不与奸人同流合污的高洁之志。

通过水仙之咏,联系屈原的骚怨忧愤,流露出自己人生坎坷、政治失意的苦闷和惆怅。轻盈婀娜的水仙承载着深浓悲怨的主题。

评析

《贺新郎·赋水仙》是南宋豪放派词人辛稼轩的词。此词通过寄情于水仙,来表达其被贬之后寂寞与苦闷的心情,从其文学价值上来看,更是一篇咏水仙的佳作。

辑评

宋·范开:其间固有清而丽、婉而妩媚,此又坡词之所无,而公词之所独也。

清·俞陛云:首五字即隐含水仙神态。以下五句实赋水仙,中有“汤沐”二字颇新。“解珮”二句无情而若有情,自是隽句。下阕因水仙而涉想灵均,犹白石之《暗香》、《疏影》,咏梅而涉想寿阳明妃,咏花而兼咏古,便有寄托。水仙在百花中,高洁与梅花等,而不入楚词,作者特拈出之。以下“烟雨凄迷”等句皆幽怨之音。“招魂”句非特映带上句“怀沙”,且用琴中《水仙操》,而悲愤弦断,当有蒙尘绝望之感。结句借水仙之花承金盏,联想及众皆殢酒而我独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