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调歌头
[宋代] 辛弃疾
序言: 淳熙丁酉,自江陵移帅隆兴,到官之三月被召,司马监、赵卿、王漕饯别。司马赋《水调歌头》,席间次韵。时王公明枢密薨,坐客终夕为兴门戸之叹,故前章及之。
我饮不须劝,正怕酒尊空。别离亦复何恨?此别恨匆匆。头上貂蝉贵客,苑外麒麟高冢,人世竟谁雄?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孙刘辈,能使我,不为公。余发种种如是,此事付渠侬。但觉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风月,此外百无功。毫发皆帝力,更乞鑑湖东。
译文

我饮酒不需要劝杯,反而担心酒杯空了。分别相离也是可恨的事情,这次的分别是那么的匆忙。酒席上美女贵宾云集,花园外豪富高门坟冢,人世间谁能算是英雄?一笑出门而去,千里外的风吹得花落。

如果遇到刘放、令孙资这样的人物,我宁愿效辛佐治不做三公,也不做曲附党私之事。我已衰老,那些相互排挤倾轧的门戸之争就交给如今的「孙刘辈」吧。只是感觉自己一生游遍湖海,除了喝醉吟些风花雪月,便是一事无成。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陛下赐予,我惟愿乞归山水。

注释

词牌名。调名来源自《水调》曲。《水调》曲,隋炀帝所制也。唐·刘鼎卿《隋唐嘉话》:「炀帝凿汴河,自制《水调歌》。」宋·王颐堂《碧鸡漫志·卷四·〈水调歌〉》引《脞说》:「《水调》《河传》,炀帝将幸江都时自制,声韵悲切,帝喜之。乐工王令言谓其弟子曰:『不返矣,《水调》《河传》但有去声。』」《〈樊川诗集〉注·卷三·〈扬州〉诗》「谁家唱《水调》」句自注亦云:「炀帝凿汴河成,自造《水调》。」然《水调》究制于开汴河前或汴河开成后,三家说法不一,但为炀帝自制,则无异辞。逮唐,《水调》已为传唱不衰之名曲。盛唐王龙标有《听流人〈水调子〉》诗:「岭色千重万重雨,断弦收与泪痕深。」唐·段安节《乐府杂录·歌》:「开元中,内人有许和子者,本吉州永新县乐家女也,开元末选入宫,即以永新名之,籍于宜春院。既美且慧,善歌,能变新声。……洎渔阳之乱,六宫星散,永新为一士人所得。(金吾将军)韦青避地广陵,因月夜凭阑于小河之上,忽闻舟中奏《水调》者,曰:『此永新歌也。』乃登舟与永新对泣久之。青始亦晦其事。」可见《水调》为时人所熟。玄宗本人亦喜听此曲,奔蜀之前,登楼置酒,令善唱《水调》者登楼而歌,「闻之,潸然出涕」(唐·李朱崖《次柳氏旧闻》,唐·郑延美《明皇杂录》)。中唐白乐天有《听〈水调〉》诗:「不会当时翻曲意,此声肠断为何人?」晚唐罗昭谏亦有《席上歌〈水调〉》:「若使炀皇魂魄在,为君应合过江来。」至五代北宋,《水调》仍在传唱。宋·郑仲贤《南唐近事》载「(元宗)尝乘醉,命乐工杨花飞奏《水调辞》进酒。」南唐冯正中《抛球乐》亦有「《水调》声长醉里听」之句。北宋·张子野《天仙子》之「《水调》数声持酒听」更为人所熟。与子野同时而略晚的刘原甫《公是集》有《扬州闻歌》诗:「淮南旧有《于遮》舞,隋俗今传《水调》声。」一曲传唱四五百年,其魅力可见矣。唐时《水调》有大曲、小曲之分。大曲《水调》歌,「凡十一叠,前五叠为歌,后六叠为入破。其歌,第五叠五言调,声韵怨切。故白乐天诗云:『五言一遍最殷勤,调少情多似有因。不会当时翻曲意,此声肠断为何人?』」(《乐府诗集·卷七十九·〈水调〉歌》)按,《乐府诗集》所载十一叠《水调》,第一至第四叠(遍)歌为七言,第五叠为五言;入破第一至第五为七言,第六辙又为五言。《水调》小曲,为单曲歌唱(参任半塘《唐声诗·下编卷十三》)。王龙标所听《水调子》即是小曲。时《水调》主以笛奏,唐大曲《水调》第二叠歌辞即说「笛倚新翻《水调歌》」,冯正中《采桑子》:「《水调》何人吹笛声?」「唐又有新《水调》,亦商调曲也。」(《乐府诗集·卷七十九·〈水调〉歌》)《碧鸡漫志·卷四·〈水调歌〉》引白乐天《看采菱》诗所言「时唱一声新《水调》,谩人道是《采菱歌》」,即指「《水调》中新腔」。唐代《水调》,又指音调名,即一部乐之总名(非一曲之专名)。《唐会要·卷三十三》所载「南昌商,时号『水调』」,即指音调而言。《碧鸡漫志·卷四·〈水调歌〉》:「《理道要诀》所载唐乐曲,南吕商时号『水调』。予数见唐人说『水调』,各有不同。予因疑『水调』非曲名,乃俗呼音调之异名,今决矣。……《外史梼杌》云:『王衍泛舟巡阆中,舟子皆衣锦绣,自制水调《银汉曲》。』此『水调』中制《银汉曲》也。」王衍所制《银汉曲》,属「水调」乐部中之曲,故《银汉曲》前冠以「水调」。毛稚黄《填词名解·卷三》据此亦说:「水调者,一部乐之名也;《水调歌》者,一曲之名也。」《水调歌头》则是截取大曲《水调》之首章另倚新声而成。《填词名解》:「歌头,又曲之始音,如《六州歌头》、《氐州第一》之类。《海录碎事》云:『炀帝开汴河,自造《水调》,其歌颇多,谓之『歌头』,首章之一解也。顾从敬《诗馀笺释》云:『明皇欲幸蜀时,犹听唱《水调》,至「唯有年年秋雁飞」,因潸然,叹峤真才子!不待曲终。』水调曲颇广,因歌止首解,故谓之『歌头』。或云南唐元宗留心内宠,击鞫无虚日。乐工杨花飞奏《水调》词,但唱『南朝天子爱风流』一句,如是数四,以为讽谏。后人广其意为词,以其第一句,故称『水调歌头』云。」《水调歌头》与唐人《水调》所属宫调不同:唐《水调》,属商调曲;宋《水调歌头》,则为中吕调(《碧鸡漫志·卷四·〈水调歌〉》)。故《词谱·卷二十三》:「凡大曲歌头,另倚新声也。」毛泽民词名《元会曲》,张芸窗词名《凯歌》,吴梦窗词《江南好》,贺方回词名《台城游》,汪相如词名《水调歌》,薑白石词名《花犯念奴》,明杨升菴词名《花犯》。双调,九十五字,前后阕各四平韵。亦有前后阕两六言句夹叶仄韵者,有平仄互叶几于句句用韵者。

淳熙丁酉:淳熙四年(西元一一七七年)。

自江陵移帅隆兴:指这年冬天,作者由知江陵府兼湖北安抚使迁知隆兴府(今江西省南昌市)兼江西安抚使。

到官之三月:四卷本乙集作「到官之二月」。

被召:指被召为大理寺卿事。

司马监:司马倬(zhuō),字汉章,时为江西京西湖北总领,故称之为监或大监。《宋史·卷二百九十八·〈司马池传·司马朴传〉》:「(司马池,字和中,自言晋安平献王孚后,……子旦、光,光自有传。旦孙朴)朴字文季,少育于外祖范纯仁。……靖康初,入为虞部、右司员外郎。金人次汴郊,命朴使之。二酋问朴家世,具以告。喜曰:『贤者之后也。』待之加礼,乃吐腹心,谕以亟求讲解。……二帝将北迁,又贻书请存立赵氏,金人惮之,挟以北去,且悉取其孥。开封仪曹赵鼎,为匿其长子倬于蜀,故得免。」《涑水司马氏源流集略·卷四》马骙撰《修复宋太师温国公司马文正公祠墓记》:「初,金虏挟公侄孙兵部侍郎朴北去,悉取其孥,赵忠简为匿其长子倬于蜀,因家叙州。」按:《宋史》及《司马氏源流集略》均不载司马汉章之历官本末,今据《宋会要》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知其于绍兴末年曾知房州及德安府,乾道、淳熙中知襄阳府兼京西南路安抚使,任戸部员外郎,江西京西湖北总领,江南东路提点刑狱。此处以监相称,知司马汉章其时正任江西京西湖北总领。

赵卿:不详何人。

王漕:王希吕,时任转运副使之职,负责一路漕运等工作,故称之为漕。《宋史·卷三百八十八·王希吕传》:「王希吕字仲行,宿州人。渡江后自北归南,既仕,寓居嘉兴府。乾道五年,登进士科。……淳熙二年,除吏部员外郎,寻除起居郎兼中书舍人。淮右择帅,上以希吕已试有功,令知庐州兼安抚使。修葺城守,安集流散,兵民赖之。加直宝文阁、江西转运副使。五年,召为起居郎,除中书舍人、给事中,转兵部尚书,改吏部尚书,求去,乃除端明殿学士、知绍兴府。寻以言者落职,处之晏如。治郡百废俱兴,尤敬礼文学端方之士。天性刚劲,遇利害无回护意,惟是之从。尝论近习用事,语极切至,上变色欲起,希吕换御衣曰:「非但臣能言之,侍从、台谏皆有文字来矣。」佐漕江西,尝作《拳石记》以示僚属,一幕官举笔涂数字,举坐骇愕,希吕览之,喜其不阿,荐之。居官廉洁,至无屋可庐,由绍兴归,有终焉之意,然犹寓僧寺。上闻之,赐钱造第。后以疾卒于家。」宋·陈同甫《与吕伯恭正字书》:「辛幼安、王仲行俱召还。」稼轩之被召还朝较王仲行或稍早,则此词题中所指必即希吕也。

次韵:依次用原唱韵脚的字押韵作和章。

王公明:宋·周省斋《玉堂杂记·卷二》:「乾道七年七月二十六日,……是时参知政事王公明炎在蜀三年,屡求归。」据知公明为王炎之字。南宋·徐慥堂《宋宰辅编年录·卷十七》:「乾道九年正月己丑,王炎罢枢密使。——炎自乾道四年二月除签书枢密院事,五年二月除参知政事,七年七月拜枢密使,依前四川宣抚使。是年正月薨。执政凡五月。」其馀参《辛稼轩年谱》淳熙五年记事。

枢密:即枢密使。

薨:古代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去世叫薨。

兴门戸之叹:为朝中权贵各立门戸、互相倾轧而叹息。兴,兴起、产生。按王炎先与宰相虞允文有矛盾,允文推荐权吏部侍郎王之奇代替王炎的官职;后来朝廷又任命王炎为枢密使。其后(淳熙元年十二月)王炎以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知潭州,被汤邦彦论欺君之罪,因而落职。再后(三年十二月),孝宗恢复资政殿大学士之职。《宋史·卷三十四·孝宗本纪》:「(乾道六年三月)乙丑,以晁公武、王炎不协,罢四川制置司,归宣抚司。」宋·周省斋《省斋文稿·卷十四·王炎除枢密使御笔跋》:「乾道七年七月二十六日,国忌假。……御药甘泽赍御札来,除王炎为枢密使,依旧宣抚(四川)。……初,炎与宰相虞允文不相能,屡乞罢归,允文荐权吏部侍郎王之奇为代。……暨宣炎制,宰相以下皆莫测云。」南宋·徐慥堂《宋宰辅编年录·卷十七》:「王炎,淳熙元年十二月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知潭州,二年五月臣僚论蒋芾、王炎、张说欺君之罪,并诏落职居住。炎落观文殿学士,袁州居住。三年七月,上宣谕龚茂良等曰:『有一事,累日欲与卿言。昨汤邦彦论蒋芾、王炎、张说三人者,朕思之,王炎似无大过,非二人之比。』茂良等奏:『仰见圣明洞照。邦彦论王炎事多非实,人皆能言之。宜蒙圣恩宽贷。』上曰:『未欲便与差遣,且令自便。』三年十二月,中大夫新知荆南府王炎复资政殿大学士,以赦恩检举也。」

故前章及之:所以在词的上阕提到这件事。

「我饮不须劝」句:因「到官之三月被召」,故云。

「别离亦复何恨?此别恨匆匆。」句:恨相聚太短,匆匆而别。即词序所称,在隆兴任上仅三月(旧制一般以三年为一任)。

貂蝉:即貂蝉冠,三公、亲王在侍奉天子祭祀或参加大朝时穿戴。《宋史·卷一百五十二·舆服志》:「貂蝉冠一名笼巾,织藤漆之,形正方,如平巾帻。饰以银,前有银花,上缀玳瑁蝉,左右为三小蝉,衔玉鼻,左插貂尾。三公、亲王侍祠大朝会,则加于进贤冠而服之。」

貂蝉贵客:这里实指当朝权贵王炎。

苑外:广信书院本、四卷本及王诏校刊本作「花外」,玆从四印斋本。

苑外麒麟高冢(zhǒng):由唐·杜甫《曲江》「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化出。意谓王炎划为当朝权贵,今已化为墓中异物。;麒麟高冢,立著石麒麟的高大坟墓;麒麟,传说中的一种仁兽;高冢,指贵人之墓。

人世竟谁雄:人世间到底谁能称雄呢?言外之意,人终有一死,又何必在生前争权夺利呢!竟谁雄,究竟谁能称雄。

一笑出门去:王诏校刊本、《六十家词》本及四印斋本作「出门一笑去」。宋·黄山谷《水仙花》诗:「出门一笑大江横」。

千里落花风:因作者被召离任,在淳熙五年晚春,故云。

「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句:一笑赴任,正值暮春季节。

「孙刘辈,能使我,不为公」句:《三国志·卷二十五·〈魏书·辛毗传〉》:「时中书监刘放、令孙资见信于主,制断时政,大臣莫不交好,而毗不与往来。毗子敞谏曰:『今刘、孙用事,众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尘。不然必有谤言。』毗正色曰:『主上虽未称聪明,不为闇劣。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就与刘、孙不平,不过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为公而毁其高节者邪?』」

馀发种种:《左传·昭公三年》:「齐侯田于莒,卢蒲嫳见,泣且请曰:『馀发如此种种,馀奚能为?』公曰:『诺。吾告二子。』归而告之。子尾欲复之,子雅不可,曰:『彼其发短而心甚长,其或寝处我矣。』」宋·陆游《长歌行》:「金印煌煌未入手,白发种种来无情。」种种,头发短少稀疏貌。

此事:指相互排挤倾轧的门戸之争。

渠侬:他们,指当代的「孙刘辈」。

「馀发种种如是,此事付渠侬。」句:我已衰老,此事且凭他们。

湖海:湖海豪气,即豪放的意气。《三国志·卷七·〈魏书·陈登传〉》:「陈登者,字元龙,在广陵有威名。又掎角吕布有功,加伏波将军,年三十九卒。后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汜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备谓表曰:『许君论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为善士,不宜虚言;欲言是,元龙名重天下。』备问汜:『君言豪,宁有事邪?』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备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表大笑。备因言曰:『若元龙文武胆志,当求之于古耳,造次难得比也。』」

「但觉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风月,此外百无功。」句:自谓平生漂泊,于醉吟风月外,竟百事无成。宋·苏东坡《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诗:「我除搜句百无功。」

毫发皆帝力:此言自己的一丝一毫都是皇帝恩赐的。《汉书·卷三十二·张耳陈馀传》:「(耳)子敖嗣立为王,尚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王后。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旦暮自上食,体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骂詈,甚慢之。赵相贯高、赵午年六十馀,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说敖曰:『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无礼,请为王杀之。』敖齧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且先王亡国,赖皇帝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等十馀人相谓曰:『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背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乃污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鉴湖:一名镜湖。在今浙江绍兴县南。《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六·隐逸传》:「(贺知章)天宝初,病,梦游帝居,数日寤,乃请为道士,还乡里,诏许之,以宅为千秋观而居。又求周公湖数顷为放生池,有诏赐镜湖剡川一曲。」宋·苏东坡《次韵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见寄四首》:「那知老病浑无用,欲向君王乞镜湖。」

「毫发皆帝力,更乞鉴湖东。」句:一切来自皇帝的恩赐,我惟乞归山水。

赏析

根据词序,可知此词是为两件事而发。一是频繁的调任;二是朝廷内部的门戸之争。而究其深致,词所要表现的,实是宦迹不定、人事掣肘使词人壮志难酬的牢骚不平之情。

词的上阕从眼前饯别之情切入,点出别恨匆匆的遗憾。但从其「正怕酒尊空」的心理活动来看,词人心中积郁的愁情,决不仅仅是离别僚友们的感情。这一起句,就有包藏万有之力,为下文的进一步抒发各种人生忧思立好了地步。「头上」三句,以旁观者的洞达,对争名争利而兴门戸私计的朝廷政要作出讽刺,言纵使生前为「贵客」,死后立「高累」,终不能称雄一世。这是对兴门戸争私利者的无情嘲笑和无比蔑视,而又以旷达的语气出之,显示出词人不同流俗的思想境界。因为有这样旷达的思想托底,在上阕末句,词人就能以清丽飘逸的意境,表现出词人不虑俗情的潇洒放逸怀抱。「一笑」句,虽是借用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的语典,可是用典浑化无迹,直如冲口而出;「落花风」,将时令特征以丽辞写出;而「千里」的形容,则更使落花美景由宴前而宕开无际,由实返虚,合实与虚,使词境显得更为深邃、灵活、摇荡。从章法上讲,结句又将离隆兴而赴行都的词作「本事」作出了必要的交代。上阕就这样,由开头的别根匆匆转到无恨可遣,意路多变,笔法摇曳。

下阕首句,从小处说,是承接上阕末句「出门去」而来,是写此番去朝廷为官的态度。从大处说,则词人之所以要考虑这个问题,是与上文所讽刺的朝廷政要兴门戸私计的政治现状分不开的,所以是上文主旨的一个顺承和延展。在笔法上,词人藉古讽今,以三国时代辛佐治的耿直不阿,表明白己此去朝廷为官,早已准备好了像辛佐治那样,宁愿不做高官、也不做曲附党私之徒的态度。这里的「孙刘辈」,应有所指下二句,以退为进,明看是写词人衰老憔悴之态,说任凭朝中权贵结党营私、大兴门戸。实际上,这是对庸俗世风的有力抨击。究其含意,则稼轩之所以会如此衰老,都是因朝廷政要热衷于门戸私汁、党派斗争,而对稼轩所向往的恢复大计则不仅不予理睬,反而对词人猜忌有加,频繁调动。全词开头词人「正怕酒尊空」即想要藉酒挠愁的心理活动,在此也找到了部分解释。以下五句,看起来渐近颓唐萧瑟。词人这一生,除了湖海漂流、醉吟风月之外,根本无所建树。既然一切都由天子之力,词人真想乞求退休,归隐于镜湖东边的山水之中去。但反过来看,这里面却充满了爱国者的牢骚不平、悲愤与讽刺。因为词人的「此外百无功」,是由于生在这样一个不给机会的政治时代,处处受人掣肘之故。既然词人只手难挽狂澜,倒不如归隐林泉,以免受人倾轧。是对理想受阻的再一次纾愤,是对朝廷政治气氛的辛辣讽刺。这样的「反话」,也能显示出稼轩词气「郁勃」、慷慨内敛的抒情风格。

评析

这首词作于淳熙四年(西元一一七七年)春,辛稼轩时年三十九岁,在江西隆兴安抚使任上。据词序,稼轩去年冬由江陵知府改调隆兴(今江西南昌市)知府兼江西安抚使。仅三月,又诏命入京。友人饯别,席间司马汉章作《水调歌头》,稼轩次韵作此词。

此词由频繁的调任和朝内门戸之争而发。上阕就饯宴切入,点出离彆。随即一转,贵人黄土,人生如梦,大可一笑出门,坦然处之。下阕借古讽今,抨击世俗,自明节操。“但觉”以下,实牢骚不平语。既难挽狂澜,不如归隐林泉。通篇貌似旷达,实则语含讥讽,悲愤无限。

辑评

清·沈曾植《稼轩长短句小笺》:稼轩为叶衡所推毂,二年衡罢,史浩独相,意不喜北人,故有“孙刘”之譬。

叶嘉莹《辛弃疾词新释辑评》:此词以旷达的风貌隐含悲愤讥刺之情,是稼轩词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