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为梁汾赋
[清代] 纳兰性德
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
译文

我仰仗你帮我编定词集,不辜负我当初把你引为知己的情谊。眼看着别人鸡犬升天,你与我却耽于词章,不求显达。

贫寒狷狂之人,自然没有仕途得意者的踌躇满志,听任那些得意的人去笑吧,笑你我长期多贫与贫苦,比不上诸位公卿仕途显赫,宦途通达。

注释

“凭君料理花间课”句:料理,本为指点、指教。此处含有辑集之意。课,指词作。纳兰性德在《与梁药亭书》中说:“仆少知操瓤即爱《花间》致语,以其言情入微,且音调铿锵,自然协律。”他与顾贞观诗词唱和颇多,并请贞观为他的词作选集付梓。

天梯:古人想象中登天的阶梯,此处喻为入仕朝堂,登上高位。

鸡犬上天梯: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意。

黄九:指北宋诗人黄庭坚,因其排行第九,故云。

秦七:指北宋词人秦观,其排行第七,故云。

泥犁:佛教语。梵语的译音。意为地狱。在此界中,一切皆无,为十界中最恶劣的境界。

“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句:此处以“黄九”、“秦七”代指作者与顾贞观。

瘦狂、痴肥:比喻仕途失意与得意。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句:谓仕途失意之人哪有得意之士那么踌躇满志,一任那些得意的人儿去非笑吧。瘦狂,语见《南史·沈昭略传》,昭略答王约云:“瘦已胜肥,狂更胜痴。”此处为反用其意。

长贫:长期多贫与贫苦。

诸公衮衮,谓诸位公卿得意仕进,握权柄,登要津,显赫当朝。用唐·杜甫《醉时歌》:“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语意。

风尘:指宦途、官场。晋·葛洪《抱朴子·交际》:“驰骋风尘者,不撇建德业,务本求己。”

评析

这首词率真而又犀利,表达了友谊之情,对世事的喷世嫉俗,同时表现作者不畏世俗,甘愿恪守志趣的精神。

顾梁汾工诗文,词名尤著,著有《弹指词》、《积山岩集》等,与陈维嵩、朱彝尊并称明末清初“词家三绝”,同时又与容若、曹贞洁共享“京华三绝”之誉。关于填词主张,这里,容若把自己和顾梁汾喻为黄庭坚与秦少游。黄庭坚,秦少游同为“苏门四学士”,早年填词绮丽香艳,当时的人争相传唱。黄庭坚《小山词序》记述:“馀少时,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馀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此事《禅林僧宝传》亦有记载。秦少游的词艺术成就还在黄庭坚之上。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冯煦评论秦沙游的词说,“少游词寄慨身世,闲雅有情思,酒边花下,一往而深,而怨悱不乱,悄悄乎得小雅之遗。后主而后,一人而已”,“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泥犁,佛家用语,即地狱。容若用这个典故,并不是说自己要效法早年的黄庭坚填香艳绮丽词,只是表明依“性灵”而填词的决心。

容若如此说,这与清初文坛、词坛的风气有关。清初的词家因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仍视词为“艳体”,黄庭坚当年所受法秀和尚的批评也成为清代词人的思想障碍,使得清初的词一度向艰深晦涩的儒家之词发展。所以容若说,眼看鸡犬上天梯。对于那些不屑于他们所填之词的“主流”人士,容若更是语含讥诮,更加不屑。鸡犬升天,说的是淮南王刘安修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带有明显的贬义。他们得道便得道好了,倘若依性情填词,真的要地狱,那么,他是甘心与顾梁汾一起牵手下地狱的。

接下来,容若还是狂放的言志。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这是反话,更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瘦狂与痴肥,是南朝沈昭略的典故。沈昭略为人旷达不羁,好饮酒。有一天,他于酒醺之时遇宋相王景文之子王约,沈昭略睁开醉眼看着王约说,“你就是王约吗?怎么又肥又痴?”王约则回击说,“你是沈昭略吗,怎么又瘦又狂狷?”沈昭略拍手大笑说,“瘦已胜肥,狂又胜痴”。容若用此典,以瘦狂自喻,以痴肥喻那些“鸡犬上天梯”的人。其中喻意,自是不言而喻。

容若交友众多,大多是困郁不得志的布衣汉人,顾梁汾自是其中之一。容若可谓多病,顾梁汾当是长贫。接下来一句,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还是反讽。他说,是啊,我与顾梁汾一病一贫,自然是比不上你们那些满脑肥肠得道升天的诸公啊!风尘,指宦途、官场。晋·葛洪《抱朴子·交际》:“驰骋风尘者,不撇建德业,务本求己”。

词里,容若后六句形成三组对比,语气强烈,展现出其“狂生”的一面,在容若的词中,是一个响遏行云的高音。这也是容若的填词宣言,然而,终究是天妒英才,虽然他说“才华尚浅”,却还是“缘何福薄”。容若,这一朵清绝的遗世之花,在本该怒放之时黯然凋零。“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竟成不祥之语。

容若以后蜀赵崇祚编的《花间集》比喻自己的词作。他与顾贞观诗词唱和颇多,就请梁汾为他的词作选集付梓。这阕《虞美人》为此而做,因此有“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之语。

辑评

张秉戍《纳兰词笺注》:而此篇正可看作是纳兰与顾贞观同怀同道的写照。词中不但表达了作者对友人的一片赤诚和信赖,对世事的喷世嫉俗的心情,而且还于不平中明确表示了白己甘愿为恪守志趣、主张,不怕“泥犁”的精神。词极率真,冷峭而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