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宋代] 李清照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译文

昨夜雨虽然下得稀疏,风却刮得急猛,沉沉的酣睡却不能把残存的酒力全部消尽。问那正在卷帘的侍女:庭园里海棠花现在怎么样了?她说海棠花依然和昨天一样。你可知道,你可知道,这个时节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凋零了。

注释

如梦令:又名「忆仙姿」「宴桃源」。五代时后唐庄宗(李存勗)创作。《清真集》入「中吕调」。三十三字,五仄韵,一叠韵。

雨疏风骤:雨点稀疏,晚风急猛。疏,稀疏。

浓睡:酣睡。

残酒:尚未消散的醉意。

浓睡不消残酒:虽然睡了一夜,仍有馀醉未消。

卷帘人:有学者认为此指侍女。

绿肥红瘦:绿叶繁茂,红花凋零。

赏析

李清照虽然不是一位高产的作家,其词流传至今的只不过四五十首,但却「无一首不工」,「为词家一大宗矣」。这首《如梦令》,便是「天下称之」的不朽名篇。这首小令,有人物,有场景,还有对白,充分显示了宋词的语言表现力和词人的才华。小词借宿酒醒后询问花事的描写,曲折委婉地表达了词人的惜花伤春之情,语言清新,词意隽永。

起首两句,辞面上虽然只写了昨夜饮酒过量,翌日晨起宿酲尚未尽消,但在这个辞面的背后还潜藏着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昨夜酒醉是因为惜花。这位女词人不忍看到明朝海棠花谢,所以昨夜在海棠花下才饮了过量的酒,直到今朝尚有馀醉。

三、四两句所写,是惜花心理的必然反映。尽管饮酒致醉一夜浓睡,但清晓酒醒后所关心的第一件事仍是园中海棠。词人情知海棠不堪一夜骤风疏雨的揉损,窗外定是残红狼藉,落花满眼,却又不忍亲见,于是试着向正在卷帘的侍女问个究竟。一个「试」字,将词人关心花事却又害怕听到花落的消息、不忍亲见落花却又想知道究竟的矛盾心理,表达得贴切入微,曲折有致。「试问」的结果——「却道海棠依旧。」侍女的回答却让词人感到非常意外。本来以为经过一夜风雨,海棠花一定凋谢得不成样子了,可是侍女卷起窗帘,看了看外面之后,却漫不经心地答道:海棠花还是那样。一个「却」字,既表明侍女对女主人委曲的心事毫无觉察,对窗外发生的变化无动于衷,也表明词人听到答话后感到疑惑不解。她想:「雨疏风骤」之后,「海棠」怎会「依旧」呢?这就非常自然地带出了结尾两句。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既是对侍女的反诘,也像是自言自语:这个粗心的丫头,你知道不知道,园中的海棠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稀少才是。这句对白写出了诗画所不能道,写出了伤春易春的闺中人复杂的神情口吻,可谓「传神之笔。「应是」,表明词人对窗外景象的推测与判断,口吻极当。因为她毕竟尚未亲眼目睹,所以说话时要留有馀地。同时,这一词语中也暗含着「必然是」和「不得不是」之意。海棠虽好,风雨无情,它是不可能长开不谢的。一语之中,含有不尽的无可奈何的惜花情在,可谓语浅意深。而这一层惜花的殷殷情意,自然是「卷帘人」所不能体察也无须更多理会的,她毕竟不能像她的女主人那样感情细腻,那样对自然和人生有着更深的感悟。这也许是她所以作出上面的回答的原因。末了的「绿肥红瘦」一语,更是全词的精绝之笔,历来为世人所称道。「绿」代替叶,「红」代替花,是两种颜色的对比;「肥」形容雨后的叶子因水份充足而茂盛肥大,「瘦」形容雨后的花朵因不堪雨打而凋谢稀少,是两种状态的对比。本来平平常常的四个字,经词人的搭配组合,竟显得如此色彩鲜明、形象生动,这实在是语言运用上的一个创造。由这四个字生发联想,那「红瘦」正是表明春天的渐渐消逝,而「绿肥」正是象征着绿叶成荫的盛夏的即将来临。这种极富概括性的语言,又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这首小词,只有短短六句三十三言,却写得曲折委婉,极有层次。词人因惜花而痛饮,因情知花谢却又抱一丝侥幸心理而「试问」,因不相信「卷帘人」的回答而再次反问,如此层层转折,步步深入,将惜花之情表达得摇曳多姿。

评析

春夜里大自然经历了一场风吹雨打,词人预感到庭园中的花木必然是绿叶繁茂,花事凋零了。因此,翌日清晨她急切地向「卷帘人」询问室外的变化,粗心的「卷帘人」却答之以「海棠依旧」。对此,词人禁不住连用两个「知否」与一个「应是」来纠正其观察的粗疏与回答的错误。「绿肥红瘦」一句,形象地反映出作者对春天将逝的惋惜之情。全词充分体现出作者对大自然、对春天的热爱,篇幅虽短,但含蓄蕴藉,意味深长,对人物的心理刻画栩栩如生,以对话推动词意发展,跌宕起伏,显示出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力。

辑评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近时妇人能文词,如李易安,颇多佳句,小词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绿肥红瘦」,此语甚新。

宋·陈郁《藏一话腴·内篇·卷下》:李易安工造语,《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天下称之。馀爱赵彦若《剪彩花》诗云「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绿情」「红意」,似尤胜于李云。

明·蒋一葵《尧山堂外记·卷五十四》:李易安又有《如梦令》,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

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卷一》:「知否」二字,叠得可味。「绿肥红瘦」创获自妇人,大奇。

明·徐士俊《古今词统·卷四》:《花间集》云:此词安顿二叠语最难。「知否,知否」,口气宛然。若他「人静,人静」、「无寐,无寐」,便不浑成。

明·徐伯龄《蟫精隽》:当时赵明诚妻李氏,号易安居士,诗词尤独步,缙绅咸推重之。其「绿肥红瘦」之句暨「人与黄花俱瘦」之语传播古今。

淸·王士禛《花草蒙拾》:前辈谓史梅溪之句法,吴梦窗之字面,固是确论,尤须雕组而不失天然。如「绿肥红瘦」、「宠柳娇花」,人工天巧,可称绝唱。若「柳腴花瘦」,「蝶凄蜂惨」,即工,亦「巧匠斫山骨」矣。

淸·黄苏《蓼园词选》:按:一问极有情,答以「依旧」,答得极澹,跌出「知否」二句来。而「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

淸·陈廷焯《云韶集·卷十》:只数语中,层次曲折有味。世徒称其「绿肥红瘦」一语,犹是皮相。

淸·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词人好作精艳语,如左与言之「滴粉搓酥」,薑白石之「柳怯云松」,李易安之「绿肥红瘦」、「宠柳娇花」等类,造句虽工,然非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