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暮春
[宋代] 苏轼
春已老,春服几时成。曲水浪低蕉叶稳,舞雩风软纻罗轻。酣咏乐升平。
微雨过,何处不催耕。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林深处鹁鸪鸣。春色属芜菁。
译文

春已归去,春衣几时制成?小溪弯弯水缓浪低平,盏盏蕉叶杯儿水面稳稳行。舞雩坛上风轻轻,轻轻拂动轻柔纻罗衣襟;让我们尽情高歌欢舞,歌唱天下升平。

小雨才飘过,何处农家不催耕?喧春的百舌鸟儿已无语,绚丽的桃李也已开过芬芳尽。那催春的布谷鸟啊,也早已飞进深深茂密的桑林。春天啊一片春色,已嘱托根硕叶肥的芜菁。

注释

望江南:词牌名。原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又名《忆江南》、《梦江南》、《江南好》。《金奁集》入「南吕宫」。唐段安节《乐府杂录》:「《望江南》始自朱崖李太尉镇浙日,为亡妓谢秋娘所撰。本名《谢秋娘》。」后因白乐天尝依格作《忆江南》三首,但嫌其名不雅,遂改名为《忆江南》。此调廿七字,三平韵。首句三字;次句仄起平韵五字,句法上二下三,亦有添一衬字者;第三句仄起仄收七字,第一、第三字平仄不拘;第四句平起平韵七字;第五句句法与次句同,故首字平仄不拘。此调三、四句,全与平起七言律诗之颔联无异,故多用对偶为工,历来词家,亦多其例也。宋人多用双调。

「暮春」:傅注本、元延祐本无题。兹从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

「春服几时成」句:傅子立注:「《论语》:『暮春者,春服已成。』」刘尚荣按:「见《论语·先进》。」龙榆生笺引《论语·先进》:「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曲水:傅子立注:「晋武帝问三日曲水之义。束晰曰:『昔周公卜城洛邑,因流水以汎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波流」。,有金人自东而出,奉水心剑曰︰「令君制有西夏。」』」刘尚荣按:「事详隋杜公瞻注南朝梁·宗懔撰《荆楚岁时记》所引南朝梁·吴叔庠《续〈齐谐〉记》,又见《晋书·卷五十一·束晰传》,二者文字稍有异同。傅注系转述其事,文句与二书颇有出入。逸诗『波』下或衍『流』字者不可取。」龙榆生笺引《文选·卷四十六·颜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李善注:「韩诗曰:『三月桃花水之时,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于溱(Zhēn)、洧(Wěi)两水之上,执兰招魂,祓除不祥也。』《续〈齐谐〉记》曰:『晋武帝问尚书挚虞曰:「三月曲水,其义何」?答曰:「汉章帝时,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而俱亡,一村以为怪,乃招携至水滨盥洗,遂因水以泛觞。曲水之义起于此。」帝曰:「若所谈,非好事。」尚书郎束皙曰:「仲治小生,不足以知,臣请说其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曰:『羽觞随流波。』又秦昭王三日置酒河曲,见有金人出,奉水心剑曰:『令君制有西夏。』乃因其处立为曲水。二汉相沿,皆为盛集。」帝曰:「善。」赐金五十斤,左迁仲治为阳城令。』」

蕉叶:傅子立注:「蕉叶,乃杯名耳。」刘尚荣按:「参见宋·祝和甫《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八·〈天时部·曲水流觞〉》。又《东坡文集·卷六十八·题子明诗后》:『侄安节自蜀来,云子明饮酒不过三蕉叶。吾少年望见酒盏而醉,今亦能三蕉叶矣。』」

舞雩(yú):傅子立注:「《论语》:『风乎舞雩,咏而归。』」刘尚荣按:「见《论语·先进》。」鲁国祭天求雨之坛,在今山东曲阜。此借指春游之亭台。

纻罗:毛本作「苎罗」。傅子立注:「纻,枲(xǐ)属,可为缕布。纻罗,则纻之纤缟(gǎo)者。吴有《白纻歌》。」刘尚荣按:「《南齐书·卷十一·乐志》有《白纻辞》:『阳春白日风花香,趋步明月舞瑶裳。情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清歌流响绕凤梁,如惊若思凝且翔。转眄流精艳辉光,将流将引双雁行。欢来何晚意何长,明君驭世永歌昌。』又《乐府诗集·卷五十五·〈舞曲歌辞·晋白纻舞歌诗〉》:『《宋书·乐志》曰:「《白纻舞》,按舞辞有巾袍之言,纻本吴地所出,宜是吴舞也。晋俳歌云:『皎皎白绪,节节为双。』吴音呼『绪』为『纻』,疑『白绪』即『白纻』也。」《南齐书·乐志》曰:「《白纻歌》,周处《风土记》云:『吴黄龙中童谣云:行白者君,追汝句骊马。后孙权征公孙渊,浮海乘舶,舶白也。今歌和声犹云行白纻焉。』」《乐府解题》曰:「古词盛称舞者之美,宜及芳时为乐,其誉白纻曰:『质如轻云色如银,制以为袍馀作巾。袍以光躯巾拂尘。』」《唐书·乐志》曰:「梁武帝令沈约改其辞为《四时白纻歌》。今中原有《白纻曲》,辞旨与此全殊。」』」

酣歌:元延祐本、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酣咏」。傅子立注引唐·宋考功《寒食还陆浑别业》诗:「野老不知尧舜力,酣歌一曲太平人。」

催耕:傅子立注:「《周礼·酂(zàn)长》、《里宰》:『趣其耕耨(nòu)。』杜少陵诗:『田家望望惜雨乾,布谷处处催春种。』」刘尚荣按:「《周礼·地官》『趣』原作『趋』,二字古多通用。杜句出《洗兵行》。」

百舌:傅子立注:「杜子美《百舌》诗:『过时如发口,君侧有谗人。』无则《百舌》诗:『千愁万恨过花时。』」刘尚荣按:「无则句见《百舌鸟二首(其一)》。」龙榆生笺引《虫荟》:「角舌,伯劳之一种,一名反舌。似伯劳而小,全体黑色,喙甚尖,色黄黑相杂,鸣声圆滑。人活蓄之,至冬则死。杜子美《百舌》诗:『过时如发口,君侧有谗人。』无则《百舌》诗:『千愁万恨过花时。』」

柘(zhè)林: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柘枝」。

鹁(bó)鸪:傅子立注:「鹁鸪,鸠也。杜子美:『鸣鸠乳燕青春深。』」刘尚荣按:「杜句出《题省中院壁》诗。」

芜菁:傅子立注:「芜菁,《本草》以为蔓菁也。方春易盛,梗短叶大,连生地上。故诸葛亮所止,必令人种此,以其才出可食,其利亦博。今三蜀人呼蔓菁为『诸葛菜』。韩退之诗:『黄黄芜菁花,桃李事已退。』」刘尚荣按引唐·韦文明《刘宾客嘉话录》:「公曰:『诸葛所止,令兵士独种蔓菁者何?』绚曰:『莫不是取其才出甲者可生啖,一也;叶舒可煮食,二也;久居则随以滋长,三也;弃去不惜,四也;回则易寻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斸食,六也;比诸蔬属,其利不亦博乎?』曰:『信矣。』三蜀之人今呼蔓菁为『诸葛菜』,江陵亦然。」又按:「韩句出《感春三首(其二)》诗。」

赏析

这首词与名作《望江南·超然台作》不仅词调相同,起句也极为相似,只是以「未」、「已」一字之差显示了创作时间的某种差异性。不过,两篇写景的艺术视角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如果把作者比作一位高明的摄影师,那么前篇是登高览景,作者在进行定点拍摄,本篇则写晚春遊兴,作者兴之所至,移步换景,因而不断变换拍摄的方位、角度和距离。

上阕以城中曲水、亭台两个景点为中心,展开叙写。起笔点明题意,并借用《论语》中的典故,写出了初试春服的心理,很像是现代影视中的「画外音」。接着用对仗分别写两个景点:在一弯曲水上,波浪微微涌动,流杯在水面上平稳地行进,——这里再现了曲水流觞的动态景物,像是在高处拍摄的鸟瞰式的镜头;在春遊的亭台上,春风柔和,将人们轻便的春服轻轻飘起,——这是一个近镜头,同时伴随着人们的触觉感受(「软」)。出现在作者笔下的这两处景物,都扣住暮春的季节特点,并从侧面表现了作者春遊的乐趣。「纻罗轻」与前文「春服几时成」暗相呼应,这是作品章法细密之处,也值得注意。歇拍一句是即景兴感,有歌颂升平之意,固然略嫌庸俗与陈腐,但第一,作者自熙宁七年冬移守密州,政绩斐然,社会稳定,因而在作品中感到欣慰,这恐怕是「酣咏乐升平」的实际意义指向;第二,此句重在一个「乐」字,明白地点出了作者此刻的情绪心理。所以还是差强人意的。

下阕空间背景转为郊野,写来另是一番景象。过片两句,写来到郊野后的第一印象:一场小雨过后,处处呈现出催耕的忙碌气象。作者虽未表露身份,却隐隐传达出作为地方长官的他对农事的关心。接着,他还是像摄影师那样把镜头对准了晚春的景物:百舌不再啼鸣,桃花、李花都已凋谢,只是从灌木林深处传来了水鹁鸪的叫声。这里所有的景物也都扣住了晚春的季节特点,并伴之以人的听觉感受。当作者一眼看到大片盛开的芜菁菜花时,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这时的春色应当是属于芜菁的!韩昌黎《感春三首(其三)》云:「黄黄芜菁花,桃李事已退。」刘梦得《再遊玄都观》诗亦云:「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这篇东坡词歇拍一句可能从中化出,但更是当时情景的实录,是与镜头相配合的最强的「画外音」。纵观作者其人,喜怒哀乐固然时或有之,但总有一分「无往而不乐」的「超然」之趣,密州时期的作者更是如此。因此,「春色属芜菁」实在是作者对晚春风光,以至于对自然界的一个独特的发现,透露出作者遊春的满足感和遊兴的浓酣。

如果说「百舌无言桃李尽」一句略带伤春的情调,那么至此已一扫而空了的确,接受者可以超越作者的创作意图,进行合理的再创造。不论东坡有意与否,「春色属芜菁」一句道出了某种自然的哲理。这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去理解:一是贬抑:大好春光已荡然无存,其馀皆不足观,「芜菁」本不值一提,「春色属芜菁」是以丑充美,可怜之至,也可恶之至;二是褒扬:春天众香国虽极可观,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未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惟有芜菁生命力最强,在晚春时节最富于生机和活力,因而春色最终属于它。

评析

《望江南·暮春》是北宋文学家苏东坡创作的一首词。这首词写晚春遊兴,作者兴之所至,移步换景。上阕以城中曲水、亭台两个景点为中心,写作者自己的酣咏场面,赞美「升平」景象;下阕空间背景转为郊野,写自然美景和春耕,补充「升平」的内涵,词尾词人发现,虽已暮春,春光犹在。这首词透露出作者遊春的满足感和遊兴的浓酣,表现了作者的热爱自然、寄情山水田园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