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宋代] 苏轼
序言: 馀年十七,始与刘仲达往来于眉山。今年四十九,相逢于泗上。淮水浅冻,久留郡中。晦日同遊南山,话旧感叹,因作《满庭芳》云。
三十三年,飘流江海,万里烟浪云帆。故人惊怪,憔悴老青衫。我自疏狂异趣,君何事、奔走尘凡。流年尽,穷途坐守,船尾冻相衔。
巉巉。淮浦外,层楼翠壁,古寺空岩。步携手林间,笑挽纤纤。莫上孤峰尽处,萦望眼、云海相搀。家何在,因君问我,归梦绕松杉。
注释

满庭芳:词牌名。北宋新声,宋人用者甚众。清徐电发《词苑丛谈》谓调名取自唐柳河东《赠江华长老》诗「满庭芳草积」。清朱稚黄《填词名解》则谓:「《满庭芳》采唐吴子华诗『满庭芳草易黄昏。』」按:唐吴子华《废宅》诗有「满庭荒草近黄昏」句,非「芳」字也,今辨之。五代后蜀毛熙震《浣纱溪》词亦有「满庭芳草绿萋萋」句。故调名本意即咏庭院中茂盛之花草。此调有平韵、仄韵两体。平韵者,周美成词名《锁阳台》。葛常之词有「要看黄昏庭院,横斜映霜月朦胧」句,名《满庭霜》。晁无咎词有「堪与潇湘暮雨,图上画扁舟」句,名《潇湘夜雨》。韩涧泉词有「甘棠遗爱,留与话桐乡」句,名《话桐乡》。吴梦窗词因东坡词有「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句,名《江南好》。张野(Yě)夫词名《满庭花》。《清真集》入「中吕调」,《太平乐府》注「中吕宫」,高拭词注「中吕调」。平韵正体者,双调九十五字,上下阕各四平韵,或上阕四平韵,下阕五平韵。过变首句用韵,亦可不用韵,或可连接下面之三字句为五字句,但秦少游词作「消魂」、东坡词作「思量」、周美成词作「年年」均用韵,宜遵从之。此调多四言句、六言句与上三下四句法之七言句,用韵稀密适度,常以四四六或六七句组成句群,尤其两结为三四五句式之句群,故于音蓄顿挫中忽又流动奔放,又因平韵且过变处用短韵,使声韵颇为响亮。此调之适应范围很广,可用以抒情、议论、写景、叙事、祝颂、酬赠。仄韵者,《乐府雅词》名《转调满庭芳》,双调九十六字,上下阕各四仄韵。又曲牌名。南北曲均有。南曲入中吕宫引子,字句格律与词牌平韵体同;又入高大石调正曲,字句格律与词牌异。北曲入中吕调只曲,字句格律与词牌平韵体上阕略异。《诗馀图谱》载本调亦名《满庭霜》。明末清初·万红友《词律》则以九十三字者为《满庭芳》,以九十五字者为《满庭霜》。实则仅后者之前后阕第七句较前者各多一字而已。一则取柳河东诗「偶地即安居,满庭芳草积」为词名,一则取方富山诗:「开门半山月,立马一庭霜」为词名,实则同一调也。

「馀年十七,始与刘仲达往来于眉山。今年四十九,相逢于泗上。淮水浅冻,久留郡中。晦日同游南山,话旧感叹,因作《满庭芳》云」:傅注本「淮水」作「洛水」,与正文「淮浦」相悖,义逊;又傅注本「《满庭芳》云」作「此词」。《苏长公二妙集》本题首多「公自序云」四字。明吴讷钞本、毛本无此序,调名下注云:「杨元素《本事曲集》云:子瞻始与刘仲达往来于眉山。后相逢于泗上,久留郡中。游南山话旧而作。」

烟浪云帆:龙榆生笺引唐·白乐天《海漫漫》诗:「云涛烟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又引唐·李太白《行路难三首》:「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青衫:龙榆生笺引唐·白乐天《琵琶行》:「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疏狂:龙榆生笺引唐·白乐天《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诗:「疏狂属年少,闲散为官卑。」

穷途:傅子立注:「阮籍遇穷途而辄哭。」刘尚荣按:「《三国志·卷二十一·〈魏书·阮籍传〉》注引《魏氏春秋》云: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傅注当本于此。」

相衔:傅子立注:「所谓舳舻衔尾是也。」

巉巉:龙榆生笺:「《诗经·小雅·渐渐之石》:『渐渐之石,维其高矣。』注:渐,土衔反,高峻貌。俗作『巉』。」

纤纤:毛本作「攕攕」。傅子立注:「《诗》曰:『掺掺女手。』注:『掺掺,犹云纤纤也。』」刘尚荣按:「见《毛诗注疏·卷九·〈魏风·葛屦〉》。攕(xiān),同『纤』,《说文》:『好手貌。《诗》:「攕攕女手。」』」龙榆生笺:「《诗·魏·葛屦》:『掺掺女手。』传:『掺掺,犹纤纤也。』」

云海相搀:《东坡外集》作「云水相函」,又《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云水相搀」。

家何在:傅子立注:「韩文公诗:『云横秦岭家何在?』」刘尚荣按:「此系韩昌黎《左迁至蓝关示姪孙湘》诗,见《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卷十》,别见《全唐诗·卷三百四十四》。」

归梦:明吴讷钞本、茅维《苏集》本、《东坡外集》、毛本作「归步」。

评析

从前读词,多见上片写景,下片抒情。今读东坡此词,初读不觉什么,多读后始感异样。前片叙事抒情,后片转入写景,再转入抒情,一唱三叹。结尾情深仍不离景物。

末句「归梦绕松杉」,意思是「归故乡的情思好像梦一样绕着松杉」,是还乡的白日梦,不可错解成游玩回来做了一个梦。

读此词犹如读一篇叙事散文,叙述条理分明,情景交融,音韵和谐,感人至深。所有的词句信手拈来,自然贴切。结构如行云流水,毫无生涩之感。此东坡词之至真至纯者。

吴世昌说,东坡也有拼凑的时候,并举其化用柳永的例子「算应负你,枕前珠泪,万点千行」(柳屯田《忆帝京》:「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说有扭捏作态之感。大概这也是诗人们免不了的。并非诗人每咳嗽一声都是好诗。然而大家毕竟是大家,如这首满庭芳就非常简洁流畅,毫不扭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