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梅花词》和杨元素
[宋代] 苏轼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忽见客来花下坐,惊飞,蹋散芳英落酒巵。
痛饮又能诗,坐客无毡醉不知。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著枝。
注释

南乡子: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又名《好离乡》、《蕉叶怨》。《金奁集》入「黄钟宫」。原为单调,有二十七字、二十八字、三十字各体,两平韵,三仄韵,平仄换韵。单调始自后蜀欧阳炯,此词牌即以欧阳炯《南乡子》为正体。冯正中、李德润俱本此添字。双调者始自南唐冯正中词。冯词平韵五十六字,十句,上下阕各四句用韵。另有五十八字体者。其定格为双调五十六字,上下阕各四平韵,一韵到底。此调唱时音节需流丽谐婉,声情掩抑。

玉蕤(ruí):傅子立注:「梅花缀树,葳(wēi)蕤如玉。戎昱诗:『一树梅花白玉条。』」刘尚荣按:「戎昱《早梅》诗,『梅花』原作『寒梅』。」

「惊飞,蹋散芳英落酒卮」句:傅子立注:「皇甫冉诗:『繁蕊风惊散,轻红鸟蹋翻。』」刘尚荣按:「《全唐诗》皇甫冉卷内无此诗。句见《全唐诗·卷四百八十八》《文苑英华·卷一百八十八》王华卿《金谷园花发怀古》诗》,『蹋』原作『乍』。」

痛饮又能诗:傅子立注引:「《世说》:『王孝伯云:「名士不必须奇才,但常得无事,痛饮,读《离骚》,可称名士。」』」刘尚荣按:「事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原文『但』下有『使』,『饮』下有『酒』,『读』上有『熟』,『可』上有『便』。」

无毡:傅子立注引唐·杜少陵《戏简郑广文虔兼呈苏司业源明》诗:「才名四十年,坐客寒无毡。」刘尚荣按:「『四十』一作『三十』。」

花谢:吴讷钞本、《二妙集》本、毛本作「花尽」。

评析

《南乡子·梅花词,和杨元素》写于苏东坡轼任杭州通判的第四年即熙宁七年(西元一〇七四年)初春,是作者与时任杭州知州的杨元素相唱和的作品。词中通过咏梅、赏梅来记录词人与杨氏共事期间的一段美好生活和两人之间的深厚友谊。

上阕写寒雀喧枝,以热闹的气氛来渲染早梅所显示的姿态、风韵。岁暮风寒,百花尚无消息,只有梅花缀树,葳蕤如玉。在冰雪中熬了一冬的寒雀,值此梅花盛开之际,既知大地即将回春,自有无限喜悦之意。开头两句「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生动地描绘了寒雀对于物候变化的敏感。它们翔集在梅花周围,瞅准空档,便争相飞上枝头,好象要细细观赏花朵似的。寒梅着花,原是冷寂的,故前人咏梅,总喜欢赋予梅花一种孤独冷艳的性格,本词则不然。

作者先从向往春天气息的寒雀写起,由欢蹦乱飞的寒雀引出梅花,有了鸟语花香的意味,而梅花的性格也随之显得热乎起来。顾驼菴先生自云早年极喜杨诚斋的绝句:「百千寒雀下空庭,小集梅梢话晩晴。特地作团喧杀我,忽然惊散寂无声。」但读了东坡此词以后,看法有了变化。他说:「持以与此《南乡子》开端二语相比,苦水(驼菴笔名)不嫌他杨诗无神,却只嫌他杨诗无品。」「『满』字、『看』字,颊上三毫,一何其清幽髙寒,一何其湛妙圆寂耶?」「一首《南乡子》,髙处、妙处,只此开端二语。」(《顾随文集·东坡词说》)驼菴深赏极爱开端二语,自是不差,而从「满」、「看」两字悟出「淸幽髙寒」及「圆寂」之说,似有未谛。「忽见客来花下坐,惊飞。踏散芳英落酒巵」,进一步从寒雀、早梅逗引出赏梅之人,而逗引的妙趣也不可轻轻放过。客来花下,寒雀自当惊飞,此原无足怪,妙在雀亦多情,迷花恋枝,不忍离去,竟至客来花下,尚未觉察,直至客人坐定酌酒,方始觉之,而惊飞之际,纔不愼踏散芳英,则雀之爱花、迷花、惜花已尽此三句之中,故花之美艳绝伦及客之为花所陶醉俱不待繁言而明。再说,散落之芳英,不偏不倚,恰恰落在酒杯之中,由此赏梅之人平添无穷雅兴,是则雀亦颇可人意。可见雀之于梅,在此词中实有相得益彰之妙。

下阕写髙人雅士在梅园举行的文酒之宴,借以衬托出梅花的风流髙格。「痛饮又能诗」的主语是风流太守杨元素及其宾客僚佐。杨元素才调不凡,门下自无俗客。诗、酒二事,此中人原是人人来得,不过这次有梅花助兴,饮兴、诗情便不同于往常。「痛饮」即开怀畅饮。俗语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髙人雅士喜以梅花为知己,「痛饮」固当,「能诗」极易误会是能够写诗。其实,「能」字与「痛」字对举成文,乃逞能之意。「能诗」又不限于其字面意义为善于写诗,这里暗用刘禹锡寄白居易诗句「苏州刺史例能诗」(时白任苏州刺史),以称美杨元素的文采风流。

作者又有《诉衷情·送述古迓元素》词云:「钱塘风景古今奇,太守例能诗」,也是此意。「坐客无毡醉不知」,又用杜少陵《赠郑虔诗》「才名四十年,坐客寒无毡」语。「醉不知」的主语是宴会的主人杨元素。坐客无毡则寒,如今饮兴正酣,故不复知。此句意不在写坐客之寒,而是写主人之醉。主人既醉,则宾客之醉亦可见。观主客的髙情逸致,梅花的髙格也不难想知了。「花谢酒阑春到也」,非指一次宴集时间如许之长,而是指自梅花开后,此等聚会,殆无虚日。歇拍二韵,「离离,一点微酸已着枝」,重新归结到梅,但寒柯玉蕤,已为满枝青梅所取代。咏梅花而兼及梅子,又不直说梅子而说「一点微酸」,诉之味觉形象,更为清新可人。下阕从髙人雅士为之留连忘返、逸兴遄飞,托写出梅的姿态、神韵。

此词既不句句粘住在梅花上,也未尝有一笔不写梅花,可谓不即不离,妙合无垠。词中未正面描写梅花的姿态、神韵与品格,而采用了侧面烘托的办法来加以表现,显示了词人髙超的艺术表现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