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欢·和苏坚伯固
[宋代] 苏轼
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摇空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此生长接淅,与君同是江南客。梦中游,觉来清赏,同作飞梭掷。
明日西风还挂席,唱我新词泪沾臆。灵均去后楚山空,澧阳兰芷无颜色。君才如梦得,武陵更在西南极。竹枝词,莫傜新唱,谁谓古今隔。
译文

我曾梦见与你共同乘舟于太湖,雪白的浪花一望无际。梦醒之后满眼是庐山的倚天之峰。咱俩一生行色匆匆,都是江南的过客。迷离幻象、湖山清景,俱如飞梭过眼,转瞬即逝了。

随着西去的征帆,我心随帆驶,想到在澧阳行吟漂泊过的屈原,那里的香草也因为伟人的逝去而憔悴无华了,你的才华不减梦得,他谪居的武陵在这里的西南远方,又和你所要去的澧阳同是莫傜聚居之地,到了那边便可接续刘梦得的馀风,创作出可与刘禹锡的《竹枝词》媲美的「莫傜新唱」来,与千古名贤后先辉映。

注释

归朝欢:词牌名,北宋柳耆卿所创。归朝,意为返归朝廷。唐吴子华《渚宫立春书怀》诗:「向日心须在,归朝路欲迷。」调名本意即咏返归朝廷之悦。《钦定词谱》:「《乐章集》注『夹钟商』。辛稼轩词有『菖蒲自蘸清溪绿』句,名《菖蒲绿》。」又名《归朝歌》、《归田歌》。此调以柳词《归朝欢·别岸扁舟三两只》为正体,双调,一百〇四字,前后阕各九句六仄韵。苏东坡、张子野、严樵溪、辛稼轩、马庄父、詹正诸词俱如此填。若王彦猷《归朝欢·对雪追和东坡词》多押一韵,乃变格也。双调,一百〇四字,前阕九句六仄韵,后阕九句七仄韵。

题注:傅子立注:「公尝有诗与苏伯固,其序曰:『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唱和,其略曰:「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横空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盖实梦也。』然公诗复云:『扁舟震泽定何时,满眼庐山觉又非。』」刘尚荣按:「《东坡后集·卷七》径以傅注所引诗序为题。」元延祐本词题作「和苏坚伯固」。明吴讷钞本以此条傅注为词序。

震泽:傅子立注:「《尔雅·十薮》:『吴越之间曰具区。』注云:『乃今吴县太湖震泽是也。』又《扬州记》曰:『太湖一名震泽。』」刘尚荣按:「见《〈尔雅〉注疏·卷七·释地》。『十薮音义』,『曰具区』原作『有具区』;郭景纯注原作『今吴县南太湖,即震泽是也。』《扬州记》云云,见《类说·卷六十·五湖》转引。」

庐山:傅子立注:「《庐山记》曰:『周威王时,有匡俗者,生而神灵,隐沦潜景,庐于此山,时人谓之匡君庐,故山因以取号。』」刘尚荣按:「此乃周景式《庐山记》也,见《艺文类聚·卷七·〈山部上·庐山〉》引周景式《庐山记》:『匡俗,周威王时,生而神灵,庐于此山,世称庐君,故山取号焉。』」

倚天:傅子立注:「沈彬《庐山》诗:『约破云霞独倚天。』」刘尚荣按:「句出《望庐山》诗,见宋王勉夫《野客丛书·卷十九·展江亭语》转引。」

此生长接淅:傅子立注:「《孟子》曰:『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注云:『淅,渍米也,不及炊,乃反接之而去。』」刘尚荣按:「见《〈孟子〉注疏·卷十·万章下》。然赵岐注中无『乃反接之而去』句。傅注所引略同于《海录碎事·卷九·〈圣贤人事部下·逆旅门·接淅〉》。」东坡此句藉「孔子不及煮饭仅带淅米而仓促离齐」之典以状自己一生长是匆匆来去奔波。

清赏:指幽雅景致或清雅玩物(金石、书画等)。

飞梭:傅子立注:「寇莱公诗:『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君休问,且向樽前听艳歌。』」刘尚荣按:「此乃寇莱公《和茜桃》诗,见《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四十》引《翰府名谈》。」

挂席:傅子立注:「昔人江行多挂席为帆。李太白《江上》诗:『明晨挂帆席,离恨满沧浪。』又《江行》诗:『挂席移轻舟。』」刘尚荣按:「《江上》诗即《李太白诗集·卷二十三·金陵江上遇蓬池隐者》,《江行》诗乃《李太白诗集·卷十三·月夜江行寄崔员外宗之》。」龙榆生笺:「孟浩然《晚泊浔阳望庐山》诗:『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泪沾臆:龙榆生笺:「杜子美《哀江头》:『人生有情泪沾臆,江草江花岂终极。』」

「灵均去后楚山空,澧阳兰芷无颜色」句:傅子立注:「屈平《离骚经》曰:『名予曰正则,字予曰灵均。』《楚词》云:『沅有芷兮沣有兰。』又:『兰芷变而不芳。』」刘尚荣按:「『正则』下傅注脱『兮』字。《楚词》云云,分别见《九歌·湘夫人》、《离骚》。『不芳』下傅注脱『兮』字。」

「君才如梦得,武陵更在西南极」句:傅子立注:「刘禹锡字梦得,斥郎州司马,接夜郎。诸夷风俗陋甚,家喜巫鬼。每词歌《竹枝》,鼓吹裴回,其声沧泞。禹锡得屈原居沅湘间作《九歌》,使楚人以迎送神,乃倚其声作《竹枝词》十馀篇,于是武陵人悉歌之。谢康乐诗:『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刘尚荣按:「事详《新唐书·卷一百六十八·刘禹锡传》及刘作《竹枝词序》。谢诗见《文选·卷二十六·七里濑》,原诗『代』作『世』。」

莫徭(Yáo):瑶族古称,分布在长沙、武陵、澧阳间。傅注本原作「莫摇」,误,据元延祐本改。按《隋书·卷三十一·〈地理志下·荆州〉》:「长沙郡又杂有夷蜒,名曰莫徭,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为名。其男子但著白布裈衫,更无巾裤;其女子青布衫、班布裙,通无鞋屩。婚嫁用铁钴莽为聘财。」

赏析

这首词中以雄健的笔调,营造出纯真爽朗、境界阔大、气度昂扬的词境,抒写了作者的浩逸襟怀。全词气象宏阔,情致高健,堪称苏词中写离别的代表之作。

词的上片写作者与伯固同游庐山的所见所感。起首二句远远宕开一笔,从梦游震泽着笔。「我梦」二字想落天外,神气极旺。千顷白浪翻空摇舞,作者却棹一叶之扁舟,倘徉于这云水之间,显得那么从容自若。动与静、大与小对强烈而又鲜明,真可谓神来之笔,接下去,笔势一顿,借「觉来」二字转到眼前庐山胜景,只见青山蔚然深秀,千峰峭峙,拔地参天。震泽梦游与庐山清赏,虚实交映,相反相成,给人一种瑰丽多变、目不暇给的感觉。「雪浪摇空」,「青壁倚天」,如此奇丽之景,更是令人神往。

然而正当作者陶醉于这种似梦非梦的自然乐趣之中时,一缕悲凉之感却袭上心头,使他又回到了坎坷的现实中来。「此生长接淅」一句是他宦海浮沉的生动概括。「接淅」,本于《孟子·万章下》,此处用典,写东坡一生屡遭贬黜,充满了艰难挫折,这暂时的游赏,难以愈合他心灵之伤。「与君同是江南客」,上应「接淅」,写彼此之飘蓬,下启「飞梭」,言清欢之短暂。「梦中」三句收束前片,说迷离幻象、湖山清景,俱如飞梭过眼,转瞬即逝了。

过片另起一意,写对伯固的勉励。东坡与伯固交谊笃厚,曾叙宗盟,每遇离别,必有所作。只是此词作于衰暮,前程艰险,后会难期,故语气较前沉痛。

苏伯固赴任澧阳,大概也不是愉快的差使,所以东坡要用迁客骚人的典实来慰勉伯固。「明日」两句,点出送别。「挂席」即「挂帆」。扬帆西去,指伯固的去处。随着西去的征帆,作者心随帆驶,由地及人,联想到那里行吟漂泊过的屈原。「灵均」即屈原的别名。

「澧阳兰芷」,这些散发着屈原人格光辉的香草,也因为伟人的逝去而憔悴无华了。「灵均」从反面落笔,映衬与屈原并光辉的品格,二句同时又隐约地流露出希望苏坚追踵前贤,能写出使山川增色的作品来。「君才」以下各句,援引刘禹锡的故实,从正面着笔,写出了对苏坚的期望。写刘禹锡被贬之事,作者即以此鼓励老友,期望他在逆境中奋起,像屈原、刘禹锡那样写出光耀古今的作品来。「君才」二句,充满了期望:你的才华不减梦得,他谪居武陵这样的西南远方,又和你所要去的澧阳同是莫徭聚居之地,到了那边便可接续刘梦得的馀风,创作出可与刘禹锡的《竹枝词》媲美的「莫徭新唱」来,让这个寂寞已久的澧浦夷山,能重新鸣奏出诗的合唱,与千古名贤后先辉映。「谁谓古今隔」,语出谢康乐《七里濑》诗:「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东坡略加剪裁,用以煞尾,便有精彩倍增之妙。这首词横放而不失空灵,直抒胸臆而又不流于平直,是一篇独具匠心的佳作。

评析

《归朝欢·和苏坚伯固》是北宋文学家苏东坡创作的一首词。词的上片写作者与伯固同游庐山的所见所感,下片另起一意,写对伯固的勉励。这首词中以雄健的笔调,营造出纯真爽朗、境界阔大、气度昂扬的词境,抒写了作者的浩逸襟怀。

辑评

曾艇斋《艇斋诗话》:《东坡词》中《归朝欢·送苏伯固》者,为送往沣阳,故用灵均、梦得等事。今词中但云「和伯固」,而不言往沣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