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庚午重九
[宋代] 苏轼
不用悲秋,今年身健还高宴。江村海甸,总作空花观。
尚想横汾,兰菊纷相半。楼船远,白雪飞乱,空有年年雁。
译文

现在身强力壮,发那悲秋的哀叹干什么。无论在村外的江边,都要像看待「空花」一样。

还在想济汾河横中流的情景,兰菊纷纷各半。楼船远去,白雪纷飞,唯有年年飞来的大雁。

注释

点绛唇:词牌名。调名用南朝江文通《咏美人春游诗》:「江南二月春,东风转绿蓣。不知谁家子,看花桃李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行人成息驾,争拟洛川神。」元《太平乐府》注「仙吕宫」。高拭词注「黄钟宫」。《正音谱》注「仙吕调」。宋王元之词名《点樱桃》;王梅溪词名《十八香》;张东泽词有「邀月过南浦」句,名《南浦月》;又有「遥隔沙头雨」句,名《沙头雨》;韩涧泉词有「更约寻瑶草」句,名《寻瑶草》。《清真集》入「仙吕调」。元北曲同,但平仄句式略异。今京剧中犹常用之,《点绛唇》又通称为「点将」,用于元帅升帐、江湖豪客的排山等,其作用是为了表现场面的宏大和增强气氛。

「庚午重九」: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庚午重九,再用前韵」。按「前韵」者,同调「我辈情锺」词也。

悲秋:傅子立注:「宋玉曰:『悲哉,秋之为气也。』」刘尚荣按:「句出《楚辞章句·卷八·九辨》。」

今年身健:傅子立注:「杜子美《九日》诗:『明年此日知谁健。』」刘尚荣按:「句出《九日蓝田崔氏庄》,见《九家集注杜诗·卷十九》。『此日』原作『此会』,『健』一作『在』。」

江村:元延祐本原校:「一作『江封』」。

海甸:近海地区。南朝齐·孔德璋《北山移文》:「张英风于海甸,驰妙誉于浙右。」此处指郊外。

空花:虚幻之花,喻妄念。傅子立注:「释氏以圆明达观,视世界如空中花耳。」刘尚荣按:「《圆觉经》云:『譬彼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实无华。』」

横汾:据《汉武故事》,汉武帝尝幸河东郡,于汾水楼船宴群臣,自作《秋风辞》,中有「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句。后因以「横汾」为颂皇帝或其作品之典。傅子立注:「汉武帝初作楼船,遂幸汾阴,祠后土。故李峤《汾阴行》云:『彼汾之曲嘉可游,木兰为楫桂为舟。棹歌微吟䌽鹢浮,箫鼓哀鸣白云秋。』李太白:『忆昔传游豫,楼船壮横汾。』」刘尚荣按:「『汉武帝』云云详见《文选·卷四十五·汉武帝〈秋风辞〉并序》。《汾阴行》见《乐府诗集·卷九十三·〈新乐府辞·汾阴行〉》。太白句出《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军》,见《李太白诗集·卷二十一》。」龙榆生笺引汉武帝《秋风辞》:「上行幸河东,祠后土,顾视帝京欣然,中流与群臣饮燕,上欢甚,乃自作秋风辞曰:『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携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空有年年雁:傅子立注:「李峤《汾阴行》:『不见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刘尚荣按:「见《乐府诗集·卷九十三·〈新乐府辞·汾阴行〉》、《全唐诗·卷五十七》。」

赏析

重阳必登高。文人登高,难免要寄托秋天的情思。「自古逢秋悲寂寥」,悲秋好像成了一种传统。苏东坡针对这种情绪,词一开始就说:「不用悲秋,今年身健还高宴。」这一惊人之语,是针对杜子美《九日蓝田崔氏庄》中「老去悲秋强自宽」和「明年此会知谁健」而发的。杜诗的意思是:人已老大,在秋天更容易产生悲哀的情绪,今天我们在一起聚会,只是勉强宽慰自己而已,明年重九再举行宴会,还不知谁健在呢?子美作此诗时仅四十九岁,还不到叹老悲衰的年龄,但他处在安史之乱的动荡年代里,又因上疏救房瑁,被目为房瑁死党,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因此对前途悲观,情绪低沉。东坡同情杜甫的处境,但不同意他悲观失望的情绪。苏轼一生也不得志,在党争激烈的宋代,因政见与旧党和新党均不合,既得罪了新党,又得罪了旧党。先被新党捏造罪名,抓进监狱,长达半年之久,这就是有名的「乌台诗案」;现又被旧党排斥在外,在杭州做个太守。对这一切,他都以「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态度对待之。

下片「尚想横汾,兰菊纷相半」。「横汾」、「兰菊」,事出汉武帝《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秋风辞》是汉武帝「行幸河东,祠后土,顾视帝京欣然中流,与群臣饮宴,上欢甚,乃自作《秋风辞》。」(《乐府诗集·巻八十四》引《汉武帝故事》)此诗笔力雄健,表现了一代英主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泛舟中流,与群臣饮宴的欢乐景象。「尚想」二字,透露出苏轼对汉武帝那种具有冲破秋天的肃杀氛围而俯仰天地的气概,抱有向往之情。但汉武帝毕竟随着历史的长河而去了,留给后人的只有「白云飞乱。空有年年雁」。这两句用汉武帝《秋风辞》首二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及唐李巨山《汾阴行》:「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而略有变化,流露出对汉武帝高吟《秋风辞》之事沦为历史陈迹的叹惋。

这首词表现了作者对「悲秋」与众不同的看法,一反文人悲秋的传统,唱出了高昂的调子,实在可贵。他用自己潜心佛老所获得的不随物悲喜的思想和超脱的人生态度对待生活,在遭受挫折时,不悲观失望;在境遇顺达时,也不沾沾自喜,从而永远保持自己内心的平衡,走过人生中的坑坑坎坎。这在恶浊的封建秩序下,具有相对的进步意义。在表现方法上,或翻用古诗,或引用古事,并用「尚想」、「空有」等字,化实为虚,还能融佛理于浅显明白的语言之中,都是值得称道的。

辑评

清·张藕村《词林纪事·巻五》引楼敬思语:苏公《点绛唇》重九词,「不用悲秋」二旬,翻老杜诗「老去悲秋强自宽,明年此会知谁健」句也。换头使汉武横汾事,兼用李峤诗,亦能变化,其妙在「尚思」二字,「空有」二字,便是化实为虚。

清·陈亦峰《云韶集·巻二十四》:感慨系之。凄感中自有仙气。

清·陈亦峰《词则·别调集·巻一》:笔意超远,东坡本色。

清·吴子律《莲子居词话·巻四》:楼敬思论苏公《点绛唇》重九词云:「上半翻杜句,下半使汉武帝『横汾』事,兼李峤诗。妙在数虚字运掉,便化实为虚。」此语最得用古之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