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
[宋代] 苏轼
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都是、老子经行处。
《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译文

三年梦魂总飞向吴中故里路,送只传信黄耳随你回到故土。若到松江呼唤小舟前来摆渡,切莫惊吓了水近的鸥鸟白鹭,吴中地区四桥的河湾渡口处,当年都是我常出遊的去处。

看《辋川图》如同吴中暮春景物,常常记起高士王右丞的诗句。定个还乡归期天公必然应许,身上春衫还是小蛮细针米线,曾经浸湿了西湖依依的泪雨。

注释

青玉案(àn):词牌名。名本汉代张平子《四愁诗》「何以报之青玉案。」此调一般以宋代贺方回所作「凌波不过横塘路」一阕为正格,故又名《横塘路》。双调,六十七字,前后阕各六句,五仄韵。明·杨升庵:「古诗青玉案,即盘也。今以案为卓,非。孟光举案即盘也。若今之卓子,岂可举手?」明·王世贞:「孟光举案齐眉,按《说文》『几属也』。杨升菴引张平子『何以报之青玉案』,谓以为青玉碗,且云一妇人安能举案,则用脩以案为今之案卓耳。以案作碗,尤无据。」

调注:《全宋词》修订本编者案:「此首别作蒋景坡词,见曾端伯《乐府雅词拾遗·卷上》。《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引《桐江诗话》谓姚进道作。《阳春白雪》作姚志道词。」曹树铭《东坡词·卷二·校注》,据词意「断定此非蒋氏所作」,并「疑志道即进道之误传」。又云:「宋人笔记、诗话及词总集所传,必须个别玩味衡量,不可尽信。故断定此系东坡词,不作互见词论。」姑录以备考。

「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故居」。龙本「归」作「还」,未明所据。

贺方回:龙榆生笺:「叶石林《贺铸传》:『方回名铸,卫州人。自言唐谏议大夫知章后,故号鑑湖遗老。长七尺,眉目耸拔,面铁色。喜剧谈天下事,可否不略少假借,人以为近侠。然博学强记,工语言,深婉丽密,如此组绣。尤长于度曲,掇拾人所遗弃,少加檃括,皆为新奇。尝言:「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当奔命不暇。」初仕监太原工作。建中靖国中,黄庭坚鲁直自黔中还,得其「江南梅子」之句,以为似谢玄晖。然以尚气使酒,终不得美官。后为泗州通判,悒悒不得志,食宫祠禄,退居吴下。自裒其生平所为歌词,名《东山乐府》。』方回《青玉案》词:『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惟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黄耳:元延祐本、龙本作「黄犬」。按《晋书》亦作「黄耳」。傅子立注:「《晋书》:『陆机有犬曰黄耳,甚爱之。既而羁寓京师,久无家问,笑语犬曰:「我家绝无书信,汝能赍书取消息否?」犬摇尾作声。机乃为书,以竹筒盛之而系其颈,犬寻路南走,遂至其家。得报还洛。其后因以为常。』」刘尚荣按:「事详《晋书·卷五十四·陆机传》。」龙榆生笺引《晋书·卷五十四·陆机传》:「初机有骏犬,名曰黄耳,甚爱之。既而羁寓京师,久无家问,笑语犬曰:「我家绝无书信,汝能赍书取消息不?」犬摇尾作声。机乃为书,以竹筒盛之而系其颈,犬寻路南走,遂至其家。得报还洛。其后因以为常。」

若到:《乐府雅词拾遗》作「欲过」,《桐江诗话》作「君到」。

松江:傅子立注:「『松江』,即吴江也。」刘尚荣按引宋·乐子正《太平寰宇记·卷九十一·〈江南东道·苏州府〉》:「吴江,本名松江,又名松陵,又名笠泽,其江出太湖,二源。」龙榆生笺引《钦定大清一统志·卷五十四·〈苏州府·松江〉》:「松江源出苏州府之太湖,自昆山县东南流入,经青浦县北二十里,北接太仓州嘉定县界。又东经上海县北,南与黄浦江合,又东入海,曰吴松海口。」

鸥鹭:元延祐本作「鸥鸳」。

四桥:傅子立注:「姑苏有『四桥』,长为绝景。」《苏州府志·卷三十四·津梁》:「甘泉桥一名第四桥,以泉品居第四也。」

都是:元延祐本、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作「尽是」。

《辋(Wǎng)川图》:傅子立注:「王维字摩诘,肃宗朝为尚书右丞。有别墅在辋川,地奇胜。尝于蓝田清凉寺壁上画《辋川图》,笔力雄壮。其自序云:『馀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在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沂(Yí)、宫槐陌、临湖亭、南垞(Chá)、歌湖、柳眼、栾家濑、金犀泉,白石濑、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刘尚荣按:「王摩诘事迹参见《新唐书·卷二百〇二·〈文苑列传·王维传〉》。又『其自序』至『各赋绝句云』,见《王右丞集·卷十四·〈辋川集〉诗序》,《全唐诗·卷一百二十八》亦收录。本集『茱萸沂』作『茱萸沜(Pàn)』、『歌湖』作『欹湖』、『柳眼』作『柳浪』、『金犀泉』作『金屑泉』、『白石濑』作『白石滩』、『椒园』下有『等』字。傅注当有笔误。」

常记:《乐府雅词拾遗》作「长忆」,《桐江诗话》作「长记」。

高人右丞句:傅子立注:「杜诗云:『不见高人王右丞。』」刘尚荣按:「杜句出《解闷十二首·其八》,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三十》。」龙榆生笺引《新唐书·卷二百〇二·〈文苑列传·王维传〉》:「维工草隶,善画,名盛于开元、天宝间,豪英贵人虚左以迎,宁、薛诸王待若师友。……兄弟皆笃志奉佛,食不荤,衣不文䌽。别墅在辋川,地奇胜,有华子冈、欹湖、竹里馆、柳浪、茱萸沜、辛夷坞,与裴迪游其中,赋诗相酬为乐。丧妻不娶,孤居三十年。母亡,表辋川第为寺,终葬其西。」

天已许:《乐府雅词拾遗》作「天未许」。

小蛮:傅子立注:「『小蛮』,白乐天妾名。」龙榆生笺引唐·孟初中《本事诗·事感·白尚书〈杨柳枝〉》:「白尚书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蛮,善舞。尝为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赏析

这是首送人之作。在众多的送别词中,东坡的这首《青玉案》可谓别具一格。一方面作者为送客而作,一方面自己客居他乡,是为「客」中送客之作。

上阕抒写作者对苏伯固归吴的羡慕和自己对吴中旧遊的思念。

「三年枕上吴中路」写苏伯固随东坡三年为官未归,枕头上都牵绕着回家的道路,展现了自己思乡心切,也表达了对友人归家的理解和关切之情。用「黄耳」这一典故,表达出盼伯固回吴后及时来信。「呼小渡」数句细节传神,虚中寓实,给对方一种「伴你同行」的亲切感。「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表现了词人对吴中故地眷恋之深。「老子」为词人自称,语气幽默诙谐,显出朋友之间的亲昵与坦诚。

下阕写词人思归心切,就苏伯固之「归」,抒说己之「归计」,间接表达对官海浮沉的厌倦。

以对王维《辋川图》的仰慕开篇,直言记得王维的诗句,暗许送友思归之意。「作个归期天定许」一句,奇境别开,明知不可归而犹言「天定许」,思归之情,倍见殷切。「小蛮针线」则显出宦遊天涯之可哀,情真意切,其意境绝非柳永「针线闲拈伴伊坐」(《定风波》)之类小儿女语所可比拟。。「作个归期天定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归期天定许」写东坡迫切思归与亲人爱侣团聚,特借白居易所宠爱的善舞妓人小蛮,喻指其爱妾朝云,朝云亲手缝制的春衫「曾湿西湖雨」,为「天注定」做一注脚:天公有情,为朝云之相思而洒泪雨,淋湿我春衫。

全词中心在于一个「归」字,既是羡慕苏伯固归吴中,亦是悲叹自己归梦难成。词写思念亲人含蓄深沉,风格婉曲而又旷放。

评析

此词为送友抒怀之作,是苏东坡对贺方回《青玉案·横塘路》的一篇和韵之作,抒写作者对苏伯固归吴的羡慕和自己对吴中旧遊的系念之情。「三年」二句笔意双行,一写伯固三年随东坡为官未返故里,枕上魂牵梦绕故园路,表达了对朋友怀归的关切和理解。「若到」数句,对伯固归家途经松江小渡,特嘱其「莫惊鸳鹭」一事,大有深意,既说明松江曾是自己常与鸥鹭相遊之处,与自由嬉戏鸥鹭亲密而无机心,物我相忘于江湖,流露了愿与鸥鹭忘机为体,厌倦仕途巧诈的情绪,又委婉地警劝伯固立身为人莫染世俗机巧之心。一个「老子」,语气诙谐、放旷,顿显朋友之间的亲昵、真率。

下阕写自己思归之意。「辋川图」二句写仰慕唐代诗人王摩诘隐居辋川别墅,观摩辋川图令他心向神往,常记王摩诘送友思归之诗句。「归期天定许」写苏东坡迫切思归与亲人爱侣团聚,特借自居易所宠爱的善舞妓人小蛮,喻指其爱妾朝云,朝云亲手缝制的春衫「曾湿西湖雨」,为「天已许」做一注脚:天公有情,为朝云之相思而洒泪雨,淋湿我春衫,岂非「天已许」吗?假天公同情朝云曲写词人思念朝云,写得婉曲,旷放而又诙谐。全词明写送友归乡,暗写自己思乡怀归,善用典故与绘画曲致巧发,笔致极委婉清丽,令人爱不忍释。

辑评

晩淸·词人况夔笙《蕙风词话·巻二》:东坡词《青玉案·用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歇拍云:「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鍼线,曾湿西湖雨。」上三句未为甚艳。「曾湿西湖雨」是清语,非艳语。与上三句相连属,遂成奇艳、绝艳,令人爱不忍释。坡公天仙化人,此等词犹为非其至者,后学已未易橅昉其万一。

晩淸·陈亦峰《云韶集·巻五》:风流自赏,气骨高绝。

近代·俞乐静《宋词选释》:因送友归吴,忆及松江四桥,并忆及西湖,重抚春衫,联想及小蛮针线,盖因西湖陈迹,常在念中,故触处兴怀,结句尤蕴藉多情。

现代·唐季特《唐宋词简释》:起句「三年枕上吴中路」,「三年」,正伯固从公之时。「黄耳」句,用陆机黄耳传书事,望其归去,常通音书也。「若到」数句。羡其得归旧遊之处。日日倘徉也。换头。言吴中风物之美如辋川。而伯固之诗亦如右丞。「作个」数句。奇境别开。盖因伯固之归。而叹己之不得归。但就「小蛮针线」上。显出宦遊天涯之可哀。而己之欲归之情。亦倍见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