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耳
[宋代] 苏轼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
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
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译文

临近傍晚,云开雨散,雷电收起淫威,凭倚栏杆,我独自观赏大自然的瑰丽。

一双彩虹自云端垂天而下;雄风从海上吹来顿感快意。

田间的老人发出丰年的赞歌颂语,圣上的赦书将把流放的大臣放回。

苏东坡已经老去,只求馀生吃饱饭;只要一个山沟能安心养神,其他万事俱成灰。

注释

儋(dān)耳:古代南方国名。又名离耳。西汉元鼎六年内属,称儋耳郡。在今海南岛。《说文·耳部》「聸,垂耳也。从耳詹声。南方有聸耳国。」清·段玉裁注:「古祇作『耽』,一变为聸耳,再变则为儋耳矣。」《史记·货殖列传》:「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文选·左思〈吴都赋〉》:「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刘逵注:「儋耳人镂其耳匡。」

「霹雳收威暮雨开」句:比喻朝政更新。霹雳,疾猛之雷;暮雨,傍晚的雨。

栏槛(jiàn):栏杆。

倚崔嵬(wéi):依傍嵯峨的高山。崔嵬,山高貌。

雌霓(ní):霓即虹。《埤雅》:「虹常双见,鲜盛者雄,其暗者雌。」双虹并出,色彩浅淡者为雌霓。这里似暗喻小人。

雄风:凉爽的风。宋玉《风赋》:「此大王之雄风也。」此句隐以雄风喻王命。柳永《竹马子》词:「对雌霓挂雨,雄风拂槛,微收残暑。」为此联所化用。

野老:村野老人。

丰岁:丰收年。

除书:拜官之诏书。除去旧官,改授新官曰除。这里指令苏轼移廉州安置的诰命。

残年饱饭:化用杜甫《痛后过王倚饮赠歌》:「但得残年饱吃饭」句。残年,一生将尽的年月,指人的晚年。

一壑(hè)能专:占有一丘一壑。陆云《逸民赋序》:「古之选民,或轻天下,细万物,而欲专一丘之欢,擅一壑之美。」这里指有一块地能退居隐身即可。

赏析

这首诗表现了苏轼初得赦免诏书时的欣喜之情,抒发了风烛残年、万念俱冷的深沉感慨。

首联写一阵雷雨之后的黄昏时刻,作者独自登高,凭栏远望。古人常以雷霆之怒,霹雳之威喻皇帝的威怒,这里既是写实景,也是以霹雳收威暗喻哲宗去世,徽宗继位,朝政更新。「暮雨」的「暮」,也是含义双关,暗示以前朝政的昏暗;「开」,表现了他对徽宗的幻想,以为朝政从此清明,徽宗刚继位,想清除朝廷的党争,似乎将大有作为,苏轼当时还不可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也说:「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四句几乎可作「霹雳」句的注脚,表现了同样的幻想。对句刻画了诗人凭倚栏槛遥望的神态。出句抒发的是欣喜之情,对句的「独」字则表现出孤寂之感,为尾联作好了铺垫。

颔联写登高所见,既是写眼前实景,又是象征时局。这是全诗最好的一联。夏天雨后多出现虹霓,是眼前实景;但作者不以彩虹入诗,而以暗淡的雌霓入诗,这是有寓意的。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五月苏轼得到诏书时,迫害元祐党人的二惇(章惇、安惇)、二蔡(蔡京、蔡卞),已受到台谏的排击,「雌霓云端下」正象征了政敌的失势。雄风喻帝王之风,与「庶人之雌风」相对,语出宋玉《风赋》。儋耳四周皆海,雄风来自海上,这既是写海风之快意,又是暗喻内移诏命的降临。

颈联记双喜临门。一是野老之喜,苏轼初到儋州,遇上连年灾害,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喜获丰收。苏轼与海南人民休戚与共,野老的喜事就是他的喜事。二是诗人之喜。苏轼谪居海南,无时不盼望北归。就在这年的正月七日,他还感慨说:「三策已应思贾让,孤忠犹未赦虞翻。」(《庚辰岁人日作》)贾让是汉哀帝时人,曾上治河三策,其中上策是引黄河北入海。苏轼在元祐年间也多次提出类似的主张,不被采纳。元符二年(公元1099年)黄河再次决堤北流,他的主张得到了应验。虞翻是三国时吴人,因得罪孙权,被长期流放交州。苏轼此时总算「赦虞翻」,赦书已到,逐臣即将北归,他的心里十分高兴。

尾联写以后的打算,说年事已高,只要能吃饱饭,有栖身之地,就再无奢求了。杜甫《病后过王倚饮赠歌》有「但使残年饱吃饭」语,上句即用其意。《庄子·秋水》载坎井之蛙语:「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坎井之乐,此亦至矣!」庄子是讥井蛙的浅薄,但后人却以「专一丘之欢,擅一壑之美」表现「轻天下,细万物」的隐逸思想(陆云《逸民赋序》)。苏轼的用法与此相同。他晚年思想很矛盾,由于政治上一再遭受打击,经常发出「心似已灰之木」(《自题金山画像》)一类的感慨。但其思想深处仍是「报国心犹在」(《望湖亭》),「少壮欲及物,老闲馀此心。」(《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诗的末句虽略赚消沉,但全诗的基调清雄慷慨,颇具浩然之气。

评析

儋耳即今海南儋县。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宋哲宗亲政,重新起用新党。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苏轼以讥刺先朝的罪名贬官惠州(州治在今广东惠阳),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再贬儋耳。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正月宋哲宗去世,宋徽宗继位,政局在短时间内发生了有利于元祐党人的变化,已死的追复原官,未死的逐渐内迁。六十五岁高龄的苏轼于五月内迁廉州(州治在今广西合浦),《儋耳》诗即作于此时。这首诗表现了他初得诏书时的欣喜之情,抒发了风烛残年、万念俱冷的深沉感慨。

辑评

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二十》:奇警(第二联)。

汪师韩《苏诗选评》:崷崪雄姿,经挫折而不稍损抑。浩然之气,于此见其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