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
[宋代] 苏轼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注释

南乡子:词牌名。又名《好离乡》、《蕉叶怨》。《金奁集》入「黄钟宫」。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多咏江南风物。近代学者任半塘《〈教坊记〉笺订》:「《南乡子》,舞曲,敦煌卷子内有舞谱。」清末况夔笙《餐樱庑词话》则引宋周草窗云:「李德润、欧阳炯辈俱蜀人,各制《南乡子》数首,以志风土,格同《竹枝》体。」舒白香《白香词谱》:「南乡即南国,唐人称南中。……」南中,古地区名,时北临益州,南接交州,东连荆州南部,西通诸部落,即今云南、贵州及四川大渡河西南部。三国属蜀汉,蜀汉以巴、蜀为本,其地在巴、蜀之南,故名。蜀汉灭,归晋。陈元龙注《片玉集》云「晋国高士全隐于南乡,因以为氏也(号南子)」,因谓调源此。又据《白香词谱》:「本词初为单调,创于欧阳炯;《词律》所收,有其二十七,二十八字两首。如『路入南中,恍榔叶暗蓼花红;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底纤纤抬素手。』固为本意也。」然若以「路入南中」句取名,调名当为《南中子》,况欧词调名已是《南乡子》,故知欧阳炯是依《南乡子》调填词。原为单调,有二十七字、二十八字、三十字各体,两平韵,三仄韵,平仄换韵。单调始自后蜀欧阳炯,此词牌即以欧阳炯《南乡子》为正体。冯正中、李德润俱本此添字。双调者始自南唐冯正中词。冯词平韵五十六字,十句,上下阕各四句用韵。另有五十八字体者。其定格为双调五十六字,上下阕各四平韵,一韵到底。此调宋人作者甚众,除抒情外,亦有写景、言志之作。此调以七字句为主,平韵甚密,音节响亮,气势奔放,前后阕各一个两言句,又使奔放生回环之味。唱时音节流丽谐婉,声情掩抑。

涵辉楼:在黄冈县西南,为当地名胜。

徐君猷:龙楡生笺:「《东坡诗集》施注:『徐君猷名大受,东海人。东坡来黄州,君猷为守,厚礼之,无迁谪意。君猷秀惠列屋,杯觞流行,多为赋词。满去而殂,坡有祭文挽词,意甚悽恻。』查注:『王明清《挥麈录》云:徐得之君猷,阳翟人,韩康公婿。知黄州日,东坡迁谪于郡,君猷周旋不遗馀力。子端益,字辅之。』」案:施注与《挥麈录》异,未详孰是,录存俟考。

「霜降水痕收」句:傅子立注:「杜子美:『寒水落依痕。』薛能:『旧痕依石落,初冻著槎生。』」刘尚荣按:「杜句《冬深》,见《九家集注杜诗·卷三十一》,『落』当作『各』,『依』一作『流』。《全唐诗》薛能卷中无此诗。」痕,傅注本原作「云」,查元延祐本、明吴讷钞本、《苏长公二妙集》本、毛本并作「痕」,又据本条傅注之引证,似宜作「痕」,今据改。

远洲:傅注珍重阁本『远州』,今从诸本改。按《说文》「州」指「水中可居」陆地,然《东坡文集·卷五十二·与王定国尺牍第十二首》录此词,该句原作「欲见洲」。

「破帽多情却恋头」句:龙楡生笺:「《三山老人语录》:『从来九日用落帽事,东坡独云「破帽多情却恋头」,语为奇特,不知东坡用杜子美诗:「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整冠。」』」

「佳节若为酬」句:傅子立注:「杜樊川《九日》诗:『但将酩酊酬佳节。』」刘尚荣按:「《全唐诗·卷五百二十三》该诗题作《九日齐山登高》。」

「万事到头都是梦」句:傅子立注:「潘逍遥:『须信百年都似梦,莫嗟万事不如人。』」刘尚荣按:「句出《樽前勉兄长》,又作『万事到头都是梦,休嗟百计不如人』,见《永乐大典》辑本《逍遥集》。」

「明日黄花蝶也愁」句:傅子立注:「郑都官《十月菊》诗:『节去蜂愁蝶不知,晓庭还绕折残枝。』公《九日次韵王巩》云:『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刘尚荣按:「郑诗见《文苑英华·卷三百二十二》、《全唐诗·卷六百七十五》,诗题作《十日菊》,是。公诗见《东坡集·卷十》。」

赏析

词的上阕写楼中远眺情景。首句「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描绘大江两岸晴秋景象。江上水浅,是深秋霜降季节现象,以「水痕收」表之。「浅碧」承上句江水,「鳞鳞」是水泛微波,似鱼鳞状:「露远洲」,水位下降,露出江心沙洲,「远」字体现的是登楼遥望所见。两句是此时此地即目之景,勾勒出天髙气清、明丽雄阔的秋景。

「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此三句写酒后感受。「酒力渐消」,皮肤敏感,故觉有「风力」。而风本甚微,故觉其「力软」。风力虽「软」,仍觉有「飕飕」凉意。但风力再软,仍不至于落帽。此三句以「风力」为轴心,围绕它来发挥。晋时孟万年落帽于龙山,是唐宋诗词常用的典故。苏东坡对这一典故加以反用,说破帽对他的头很有感情,不管风怎样吹,抵死不肯离开。「破帽」这里具有象征隐喻意义,指的是世事的纷纷扰扰、官场的勾心鬬角。作者说破帽「多情恋头」,不仅不厌恶,反而深表喜悦,这其实是用戏谑的手法,表达自己渴望超脱而又无法真正超脱的无可奈何。

词的下阕就涵辉楼上宴席,抒发感慨。「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两句,化用杜樊川《重九齐山登髙》诗「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句意。「断送」,此即打发走之意。政治上所受重大打击,使他对待世事的态度有所变化,由忧惧转为达观,这乃是他黄州时期所领悟到的安心之法。

歇拍三句申说为何要以美酒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是化用宋初潘阆「万事到头都是梦,休嗟百计不如人」句意。「明日黄花蝶也愁」反用唐郑都官咏《十日菊》中「节去蜂愁蝶不知,晓庭还绕折残枝」句意,意谓明日之菊,色香均会大减,已非今日之菊,连迷恋菊花的蝴蝶,也会为之叹惋伤悲。此句以蝶愁喻良辰易逝,好花难久,正因为如此,此时对此盛开之菊,更应开怀畅饮,尽情赏玩。

「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这与东坡别的词中所发出的「人间如梦」、「世事一场大梦」、「未转头时皆梦」、「古今如梦,何曾梦觉」,「君臣一梦,古今虚名」等慨叹异曲同工,表现了东坡后半生的生活态度。他看来,世间万事,皆是梦境,转眼成空;荣辱得失、富贵贫贱,都是过眼云烟;世事的纷纷扰扰,不必耿耿于怀。如果命运不允许自己有为,就饮酒作乐,终老馀生;如有机会一展抱负,就努力为之。这种进取与退隐、积极与消极的矛盾双重心理,在词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评析

此词抒发了作者以顺处逆、旷达乐观而又略带惆怅、哀愁的矛盾心境。词人以诗的意境、语言和题材、内容入词,紧扣重九楼头饮宴,情景交融地抒写了自己的胸襟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