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金陵凤凰台
[唐代] 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译文

凤凰台上曾经有凤凰来悠游,凤去台空只有江水依旧东流。

吴宫鲜花芳草埋着荒凉小径,晋代多少王族已成荒冢古丘。

三山云雾中隐现如落青天外,江水被白鹭洲分成两条河流。

总有奸臣当道犹如浮云遮日,长安望不见心中郁闷长怀愁。

注释

凤凰台:在金陵凤凰山上。据《江南通志》载:「凤凰台在江宁府城内之西南隅,犹有陂陀,尚可登览。宋元嘉十六年,有三鸟翔集山间,文彩五色,状如孔雀,音声谐和,众鸟群附,时人谓之凤凰。起台于山,谓之凤凰山,里曰凤凰里。」

江:长江。

吴宫:三国时孙吴曾于金陵建都筑宫。

晋代:指东晋,南渡后也建都于金陵。

衣冠:指的是东晋文学家郭璞的衣冠冢。现今仍在南京玄武湖公园内。一说指当时豪门世族。衣冠,士大夫的穿戴,借指士大夫、官绅。

成古丘:晋明帝当年为郭璞修建的衣冠冢豪华一时,然而到了唐朝诗人来看的时候,已经成为一个丘壑了。现今这里被称为郭璞墩,位于南京玄武湖公园内。

三山:山名。据《景定建康志》载:「其山积石森郁,滨于大江,三峰并列,南北相连,故号三山」。今三山街为其旧址,明初朱元璋筑城时,将城南的三座无名小山也围在了城中。这三座山正好挡住了从城北通向南门──聚宝门的去路。恰逢当时正在城东燕雀湖修筑宫城,于是将这三座山填进了燕雀湖。三山挖平后,在山基修了一条街道,取名为三山街。半落青天外:形容极远,看不大清楚。

二水:一作「一水」。指秦淮河流经南京后,西入长江,被横截其间的白鹭洲分为二支。

白鹭洲:白鹭洲:古代长江中的沙洲,洲上多集白鹭,故名。今已与陆地相连,位于今南京市江东门外。

浮云蔽日:比喻谗臣当道障蔽贤良。浮云,比喻奸邪小人。陆贾《新语·慎微篇》:「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日,一语双关,因为古代把太阳看作是帝王的象征。

赏析

《登金陵凤凰台》是唐代的律诗中脍炙人口的杰作。开头两句写凤凰台的传说,十四字中连用了三个凤字,却不觉得重复,音节流转明快,极其优美。「凤凰台」在金陵凤凰山上,相传南朝刘宋永嘉年间有凤凰集于此山,乃筑台,山和台也由此得名。在封建时代,凤凰是一种祥瑞。当年凤凰来游象征着王朝的兴盛;而「如今」凤去台空,就连六朝的繁华也一去不复返了,只有长江的水仍然不停地流着,大自然才是永恒的存在。

三四句就「凤去台空」这一层意思进一步发挥。三国时的吴和后来的东晋都建都于金陵。诗人感慨万分地说,吴国昔日繁华的宫廷已经荒芜,东晋的一代风流人物也早已进入坟墓。那一时的烜赫,在历史上也没有留下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李白毕竟是关心现实的,他想看得更远些,从六朝的帝都金陵看到唐的都城长安。但是,「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这两句诗寄寓着深意。长安是朝廷的所在,日是帝王的象征。陆贾《新语·慎微篇》曰:「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李白这两句诗暗示皇帝被奸邪包围,而自己报国无门,他的心情是十分沉痛的。「不见长安」暗点诗题的「登」字,触境生愁,意寓言外,饶有馀味。相传李白很欣赏崔颢《黄鹤楼》诗,欲拟之较胜负,乃作《登金陵凤凰台》诗。《苕溪渔隐丛话》、《唐诗纪事》都有类似的记载,或许可信。该诗与崔诗工力悉敌,正如方回《瀛奎律髓》所说:「格律气势,未易甲乙。」在用韵上,二诗都是意到其间,天然成韵。语言也流畅自然,不事雕饰,潇洒清丽。作为登临吊古之作,李诗更有自己的特点,它写出了自己独特的感受,把历史的典故,眼前的景物和诗人自己的感受,交织在一起,抒发了忧国伤时的怀抱,意旨尤为深远。

李白是天才诗人,并且是属于那种充满创造天才的大诗人。然而,惟独李白临黄鹤楼时,没能尽情尽意,「驰志」千里。原因也很简单,所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因而,「谪仙诗人」难受、不甘心,要与崔颢一比高低;于是他「至金陵,乃作凤凰台诗以拟之」,直到写出可与崔颢的《黄鹤楼》等量齐观的《登金陵凤凰台》时,才肯罢休。

这虽然是传言,但也挺恰切李白性格。《登金陵凤凰台》博得了「与崔颢黄鹤楼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的赞扬。其实,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崔颢的《黄鹤楼》,它们同为登临怀古的双璧。

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艺术特点,首先在于其中所回荡着的那种充沛、浑厚之气。气原本是一个哲学上的概念,从先秦时代起就被广泛运用。随着魏晋时期的曹丕以气论文,气也就被当做一个重要的内容而在许多的艺术门类里加以运用。虽然,论者对气的理解、认识不完全相同,但对所含蕴的思想性情、人格精神与艺术情调,又都一致认同。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中明显地充溢着一股浑厚博大之气,它使李白观古阅今,统揽四海于一瞬之间,且超然物外,挥洒自如。浑厚博大之气使李白渊深的思想,高妙的见解,阔大的心胸,成为编织巨大艺术境界的核心与精神内含。就像透过「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的巨大立体时空,可以感受到历史的脉搏跳动与诗人的呼吸一样,通过李白的举重若轻,从容自在,以浩然雄大之气充塞整个诗歌境界的努力,也能更进一步感受到他整个诗歌以气夺人的艺术特点。

李白此诗的艺术特点,又在于对时空观念的完美表达。这既体现在对历史与自然的认识上,也体现在他构造时空艺术境界的表达方法上。李白强调的自然永恒不朽,一方面是宣传他的以自然为中心的「物我为一」的世界观,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揭露历史上的统治神话。因为从古而来,几乎所有的统治者他们都宣扬自己的世代永存与精神不灭,并且还把这样一种模式灌输到人们的意识形态当中,使人深信不疑。但是,李白则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即或是极为强有力的统治者,就像秦始皇,他可以「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然而他终归也要「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古风·秦王扫六合》),烟消云散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在李白看来,宇宙万物之中,能够获得永恒存在的只有自然。一切的繁华与骄奢淫逸都会烟消云散;如果说它们还存在,似乎也只是作为自然的反衬而存在的。另外,李白在表现自然力量的雄大与变化的时空观时,则选取了最为典型的事物,即「三山半落」之混茫与「二水中分」之辽阔,从而构造出阔大的境界,并且把历史的变迁,即时间的改变与地点的依旧,即空间的不改整体地表现出来,启发人们作更深的思考。

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艺术特点,还在于别致自然的遣词造句。由于诗以寓目山河为线索,于是追求情随景生,意象谐成也就显得特别重要。「凤凰」的高飞与「凤凰台」的「空」,洁净、疏朗,与诗人潇洒的气质和略带感伤的情怀相一致,且意到笔到,词义契合,起到了内外呼应的作用。另外,整首「登临」的内在精神,与「埋幽径」「成古丘」的冷落清凉,与「三山」「二水」的自然境界,与忧谗畏讥的「浮云」惆怅和不见「长安」无奈凄凉,都被恰切的语词链条紧紧地钩连在一起,从而当得起「古今题咏,惟谪仙为绝唱」的赞誉。

评析

此诗是唐代伟大诗人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而创作的怀古抒情之作。全诗八句五十六字,以登临凤凰台时的所见所感而起兴唱叹,把天荒地老的历史变迁与悠远飘忽的传说故事结合起来摅志言情,用以表达深沉的历史感喟与清醒的现实思索。此诗气韵高古,格调悠远,体现了李白诗歌以气夺人的艺术特色。

辑评

《珊瑚钩诗话》:金陵凤凰台,在城之东南,四顾江山,下窥井邑,古题咏惟谪仙为绝唱。

《瀛奎律髓》:太白此诗与崔颢《黄鹤楼》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此诗以凤凰台为名,而咏凤凰台不过起二语已尽之矣。下六句乃登台而观望之景也。三、四怀古人之不见也。五、六、七、八咏今日之景,而慨帝都之不可见也。登台而望,所感深矣。金陵建都自吴始,三山、二水,白鹭洲,皆金陵山水名。金陵巧以北望中原唐都长安,故太白以浮云遮蔽,不见长安为愁焉。

《唐诗品汇》:范德机云:登临诗首尾好,结更悲壮,七言律之可法者也。刘须溪云:其开口雄伟、脱落雕饰俱不论,若无后两句,亦不必作。出下崔颢而待胜之,以此云(「总为浮云」二句下)。

《归田诗话》:崔颢题黄鹤楼,太白过之不更作。时人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讥。及登凤凰台作诗,可谓十倍曹丕矣。盖颢结句云:「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而太白结句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爱君忧国之意,远过乡关之念。善占地步矣!

《唐诗广选》:王元美曰:《凤凰台》效颦崔颢,可厌。次联亦非作手。律无全盛者,惟得此篇及「借问欲栖珠树鹤,何年却向帝城飞」两结耳。

《唐诗直解》:一气嘘成,但二联仍不及崔。

《艺圃撷馀》:崔郎中作《黄鹤楼》诗,青莲短气。后题凤凰台,古今目为勍敌。识者谓前六句不能当,结语深悲慷慨,差足胜耳。然馀意更有不然。无论中二联不能及,即结语亦大有辨。言诗须道兴、比、赋,如「日暮乡关」,兴而赋也。「浮云蔽日」,比而赋也。以此思之,「使人愁」三字虽同,孰为当乎?「日暮乡关」、「烟波江上」,本无指著,登临者自生愁耳,故曰:「使人愁」,烟波使之愁也。「浮云蔽日」、「长安不见」,逐客自应愁,宁须使之?青莲才情标映万载,宁以予言重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窃以为此诗不逮,非一端也。如有罪我者,则不敢辞。

《诗薮》:崔颢《黄鹤楼》、李白《凤凰台》,但略点题面,未尝题黄鹤、凤凰也。……故古人之作,往往神韵超然,绝去斧凿。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敬曰:读此诗,知太白眼空法界,以感生愁,勍敌《黄鹤楼》。一结实胜之。周珽曰:胸中笼盖,口里吐吞。眼前光景,又岂虑说不尽耶?

《唐诗评选》:「浮云蔽日」、「长安不见」,借晋明帝语影出。「浮云」以悲江左无人中原沦陷;「使人愁」三字总结「幽径」、「古丘」之感,与崔颢《黄鹤楼》落句语同意别。宋人不解此,乃以疵其不及颢作,觌面不识,而强加长短,何有哉!太白诗是通首混收,颢诗是扣尾掉收;太白诗自《十九首》来,颢诗则纯为唐音矣。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此二句,只是承上「凤去台空」,极写人世沧桑。然而先生妙眼妙手,于写吴后偏又写晋,此是其胸中实实看破得失成败,是非赞骂,一总只如电拂。我恶乎知甲子兴必贤于甲子亡,我恶乎知收瓜豆人之必便宜于种瓜豆人哉!此便是《仁王经》中最尊胜偈(「吴宫花草」二句下)。看先生前后二解文,直各自顿挫,并不牵合顾盼,此为大家风轨。